“疯了你。”身边的人瞪他一眼,“掌剑使没说放人,你有几个胆子敢开门?”
他陡然厉起来的斥声在走廊撞出回响,守卫急忙看了眼少年,又叫他小声点,那人却只不在意的回了句:“没事,他现在可听不见。”
。。。。。。
朝昶的确听不见。
他方才看似要抬头的挣扎,不过是被欺辱惯了的狼崽子,即使半陷昏迷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沸滚的灵力早将他五感烧到混乱,纵使睁着眼睛,那瞳孔也是散的——耳边有哭笑、有铃撞,混混沌沌绕成一片混响,筋脉滚烫,皮肉却是被寒冰冻得缩紧,又刺又痛,逼他泄出无声的哀喘。
太痛了。
在打斗中耗到枯竭的身体,竟在这最苦寒的地方、最疲累的时机逆反般突破了极限。他极力想维持清醒,可意识还是一点点被疼痛勾缠着陷落。
眼下他就像匍在沼泽边上,半身没在阴湿痛苦的幻觉里。
只是要说是幻觉,浮在眼前的一切却都如记忆般逼真;但若说那就是记忆,好些画面却又和真实的曾经不尽相似。
就比如现在,他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被一桶冷水倾头浇下后,混着血丝不断向下滴水的手。
手上全是血泡。
耳边有尖利的嘲讽声:“挑几桶水都这么慢,真是废物!今天罚你把所有师兄的水缸都填满,再浆洗好我的衣服,没做完前不许回来睡觉!”
一个破桶“哐当”一下砸到他头上,像是把他砸得出了窍,一半神魂留在身体里,另一半则浮在空中,用旁观者的视角看着那跪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少年。
这是我吗?
朝昶恍惚地想,我没有师兄,也不是外门弟子,从来都不用爬山挑水,这不是我。
可那少年抬起头,是一模一样的脸。他捧着被推倒后不慎摔裂边角的便宜玉佩,眼圈慢慢变红时,浮在空中的朝昶,心脏也跟着一下下抽痛起来。
他就这样半附于“自己”身上,在混沌的幻境中,被抛掷进一段段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
有时他仍年幼,背着比人高的药篓汗如雨下,在听见路边摊主招呼要不要来碗糖水时,抿着嘴移开了视线,轻声说自己不爱喝甜的;
有时他是少年,拿着一把便宜的破剑,在外门后山最偏僻的角落独自练习,一个普通的起手式,也从白天练到黑夜。
有时那画面他很熟悉——只能照亮一小片屋角的黑油灯,在窗隙漏进来的风里忽闪忽闪,他挤在灯旁,看阿娘一样一样教他认草药。
可有时候的画面却陌生又可怕——上一刻还温柔浅笑的人,忽就变成了一座碑,他的额头在碑前长磕不起,眼泪带走身体所有暖意,连着他灵魂的一部分,永远渗进了地底。
他穿梭在数不清的片段中,度过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的十几年。每当他被迫以“自己”的视角去感受这一切,都像有只无形的手,将他的灵魂与陌生的“自己”愈发紧密地揉合在一起。那些不熟悉、不记得的画面,慢慢都变得越来越自然、越来越似曾相识起来,就像……就像一切本该如此。
当他又一次在戒堂的长鞭下昏过去,朝昶短暂从“自己”的视角里抽身出来。愤怒和无力感还在心头余悸,他浮在半空中颤抖——
不是这样的,不对,有哪里错了。
少年努力在混乱澎湃的情感中去抓一丝理智,去抓只有他在抽离出来时才能感受到的异样感。
。。。。。。有一部分是对的,他的童年,小山村,那些苦日子,都和他记忆里的没有区别。但是、但是那另外许多,什么外门、什么诬陷欺辱,这些画面却让人全然无绪。。。。。。
朝昶喘息着抵住自己的额头。漂浮的视角下方,“自己”正被一鞭一鞭地抽打,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那些“不对劲”的画面,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大量的记忆碎片翻浮在脑海里,这个问题蓦然出现在心头时,叫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