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诊所院子旁的通道,蹲守的记者立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聚拢了过来,试图将车子强行停下以便他们挖掘新闻素材。只是过了一夜加半天的时间而已,梁葆光这三个字就已经成为的当下最热的名字,几乎全半岛的人都盯着他,在新闻界里混饭吃的人没理由不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记者出现,还试图以身体拦阻自己的车子,但朴海瑛根本没心情去理会那些人,不管不顾地将油门一脚踩到底,疯狂地冲上了大路。此时她的弟弟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父亲的清醒时间十分有限,所以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停留,能阻碍她救弟弟的步伐。
“你这样开车不太好吧,万一撞到人要怎么办?”朴永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侧过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得。在变成植物人之前,女儿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哪想他到一觉醒来却已经成了大公司的会长。
朴海瑛上学时也会打打零工贴补一下学费,可在父亲的眼中她始终都是那个时不时就向他撒娇要零花钱的大姑娘。朴永义对女儿的期望只是能有份稳定点的工作,再找个好婆家过上安生日子,所以他花了好久都没能消化眼前的事实,哪怕坐在女儿的慕尚里也感受不到多少真实感。
“现在还哪儿有那功夫管别人啊,海仁的生命现在都已经危在旦夕了,我可没有时间耽误!”朴海瑛就跟吃了枪药一样,仿佛碰上一点儿火星子就能爆炸,若不是因为父亲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年,刚才在病房的时候她大概就发已经作了,“就这样还想着去春川吃部队锅,您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海瑛,你都说我是在任性了,就当我睡得太久把脑子弄坏了吧。”朴永义去吃部队锅的心意非常坚决,哪怕他的亲生儿子已经快要去见最高导师马克思了,依然不能动摇他跑去春川的想法。
世人只知道春川的炒鸡排,却不知道韩国人的“国民聚餐饮食”部队锅其实也是发源于春川地区。当年朝鲜战争打完之后,希望国的大兵们离开前留下了大量的罐头火腿和香肠,物资匮乏的半岛居民为了满足吃肉食的欲望,就用这些材料混入一堆乱七八糟的本土食材大乱炖,开发出了最初的部队锅。
因为当时希望国的军队驻地和京畿道政府所在地都在春川附近,所以部队锅也是从春川地区发源的,在春川的鸡排一条街上就有不少卖部队锅的老字号。朴永义当兵时是在春川服的役,某次放假出营时和战友一起去吃部队锅,恰好碰上了一队来聚餐的女学生,在气氛的引导下两边的青年男女自然而然就聊上了,而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女生就是朴海瑛与朴海仁的母亲。
结婚之后夫妻俩仍然经常去那家吃饭,甚至有了孩子之后都没少去,可以说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都跟那家部队锅老店有关,朴永义会怀念他家的味道情有可原。但凡事都有一个度,能把自己的情怀放在儿子的性命之上,即使自我到了梁葆光的份上也依然不是很能理解,“能让你抛下马上就要咽气的亲生儿子,特意跑一趟春川去吃的部队锅,到底能有多好吃还真是让人期待。”
“我的脑袋生锈了,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所以需要一把钥匙来打开记忆的保险库,而那家的部队锅对我来说就是一把回到往日时光的钥匙。”朴永义看向窗外,首尔市区已经过去相当不一样了,尤其是江南行政区一带的变化很大,二十多年前这里只是一大片棚户区和零星几座大厦而已,而如今放眼望去尽是摩天楼,“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世界了。”
“看你说话做事都与常人无异,大脑应该没有受到损伤。”梁葆光为了测试一下朴永义的状态,特意让他去路边的商店买了三瓶水,事实证明这个躺了十多年的植物人大脑没有任何问题,找零算得特别清楚,而且还吐槽了一下疯长的物价,“就算记不得太多细节,总应该记得起来家族里有没有癫痫病史或者肝病病史吧。”
“据我回忆,应该是没有,不过谁知道呢。”朴永义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看了看车窗上映出了自己的样子他忽然笑了,“植物人减肥法,那些为体重烦恼的人可以了解一下,我比睡着之前起码收了三十斤。”
“爸爸……”朴海瑛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何还有这样的心情开玩笑。
“就是你给我找的理发师太烂了,留这么长的头发上街不会被抓的吗?也是,给只能躺着的人理发难度是挺高的。”也许是沉默得太久了,朴永义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从上了车开始就一直啰嗦个不停。
“爸,一个当父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去吗?”朴海瑛不知道答案,因为她这辈子不可能有做父亲的机会了,她只知道一个姐姐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就那么死亡的,“爸爸,我们应该留在医院里协助梁医生治疗,而不是把时间浪费掉。”
“她说得对。”梁葆光点点头,他很少赞同别人的观点。
“姜医生跟我说过了,药物的作用只是暂时的,我的身体会很快适应药物的影响,然后再次陷入沉睡,这个过程往往只有一天甚至更短,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呢?”朴永义反问道。
“我尊重你的决定。”梁葆光挑了下眉毛。
车在加平服务站停下,趁着父亲去洗手间放水的当口,朴海瑛找到了正在吸烟区吞云吐雾的梁葆光,“梁医生,我觉得我父亲的大脑出了问题。”
“何出此言?”梁葆光掐灭只吸了一半的香烟。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抛下病重的儿子不管,非要去春川吃部队锅的?”朴海瑛很是气愤。
“刚才你问过的那个问题,我来回答一下吧,一个当父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所以他选择不看。”梁葆光拍了拍朴海瑛的肩膀,“待会儿你陪他去春川吧,我坐车回诊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