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海军阴谋(2)
在另一处寓所,同样是一幕正在上演的谈话,而主角却是山本和西园寺公望。
在元老体系里,山县有朋原本并不是最突出的,在黑田隆清、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松方正义、井上馨、西乡从道、大山岩、桂太郎、西园寺公望等依次排列的体系中,伊藤博文比他有更高、更强的号召力,但是,6年前伊藤被安重根刺死在中国东北后,山县有朋的势力开始慢慢膨胀,并最终形成了山县派为代表的长州体系。西园寺公望是元老中最后一个,资历也是最浅,但由于排在他前面的元老不是已经过世就是诸如松方那样与世无争的人物,或者干脆就是桂太郎等听命于山县有朋的人物,唯独西园寺不但个性温和,而且反对强权政治和军阀统治,因此民主派理所当然地希望他能够扛起反击军方暴政的旗帜。
和西园寺一同商谈的,同样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他就是大偎重信。如果说在非元老、非军方体系中药想找出一个重量级人物,那么大偎重信便是一个非常好的代表。
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节拜访西园寺,便是常人都能判断出大偎重信的来意——为了政权和内阁,这个人物打算有所行动,但是,这次要面对的却是陆军和海军两个集团,不要说一般的民主政党没有充分的实力,便是有这样的实力,也很难捏合在一起。无论是海军还是陆军,除了利益,还有命令和上下级关系可以捏合在一起,即便诸如大谷这样与体系来格格不入的人物,也不会反对这个体系。但政党间的关系就要错综复杂多了,既要考虑民意,又要照顾对手,还要想办法采取非暴力的手段,所以,在日本这样一个充满封建制度残余的国家里,不经过彻底改造,是不会出路的。
所以,这是大偎重信来找西园寺公望的出发点,而后者,恰恰掌握着某些特殊的力量。因为,山县有朋虽然口口声声效忠天皇,但他效忠的对象是已经过世的明治天皇,对正在台上的大正,他不但一直予以了蔑视,而且在当年大正选妃的时候都乱插了一脚,这种骄横跋扈的态度让大正一直难以释怀。患有癔病的皇帝在正常的时间里,总会酝酿一些东西来敲打这个不服管教的重臣,直接的训斥或者贬退不能解决问题,因为那根本无济于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一个能与山县有朋抗衡的人物,找来找去,目标便落到了西园寺身上。
大偎重信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不会不出其中的点点滴滴,更会对稍纵即逝的机会加以把握,拜访西园寺,寻求后者的支持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据说……”大偎重信和西园寺已经扯了半个小时的空谈了,从茶道到艺术,从书法到樱花,鬼都知道这个人的来意,偏偏能隐忍这么久,也算是种能力。
西园寺的脸上没有露出更多的不同,他早就断定会有人来找他,只是,没料到第一个人居然是大偎重信罢了,他微笑着,仿佛依然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一般,说道,“有什么事还可以惊动你呢?”
“应该说,还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如此关注以至于放心不下呢?”大偎重信笑得有些过分,但脸色倏忽一变,收敛了放肆的笑容,转而以极端严肃的态度问道,“满洲的惨败,关东州的问题,阁下究竟是如何待?”
“我能怎么待?我再怎么待,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西园寺站立起来,忽地又坐下,“比如方才我这个起落的动作,你见了,你能改变么?”
“你的起落,我改变不了,也不必改变,但帝国的起落,我不但要加以关心,更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他!”
“操心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原本正常的决策都变成了阴谋……”西园寺淡淡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管事的人越多,帝国的躯体折腾得就越厉害——偏偏谁都以为只有自己折腾才是正确的。”
“那么,兵败满洲,受困关东州的这种起落是正常么?只有这样的折腾才是正确的么?”大偎重信言语间不无讽刺,“内阁做了傻事,陆军成了饭桶,海军是一帮窝囊废,难道这也是正确的折腾么?”
“你这个话,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在议会大厅里说,说完了,让议员们通过对内阁的不信任案,让山本下台!”西园寺很干脆,“不是没有你折腾的空间与场所。”
大偎重信死死盯着西园寺,一字一顿地说道,“能这么简单解决问题就不是日本了,也不是你我了……”
对大偎重信的勃勃野心,西园寺一贯以来都是心知肚明的,也正因为如此,在任命自己为元老的时刻,在不得不表态的场合,山县有朋在他和大偎重信之间选择了前者,因为西园寺哪怕再不赞同陆军的主张,也不会采取过激的方式来改变,而大偎重信,完全是一个权利狂,一个可以媲美于山县有朋的权利狂。狂人对狂人总是有着最敏感的认识,也因为如此,即便当时大偎重信和山县有朋的关系要密切的多,山县有朋也毫不犹豫地挑选了和自己不对路的西园寺。
既然都是不对路,那么,一个明处的敌手总要强过在暗处的对手!更何况,暗处的对手在心机上比明处之人更胜一筹。
到西园寺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大偎重信也不气恼,反而接着笑盈盈道:“现在,解决问题的关键,掌握在了你我手中,或者说,更掌握在你手中。”
“我?”西园寺哑然失笑,“你不是说我中不中用么?”
“中不中用”的评价,是大偎重信知道西园寺顶替自己的位置后发的牢骚,他不敢直接去面对山县有朋——这会被长州派撕成碎片,但在背后编排一下西园寺还是做得到的。
一听这话,大偎重信也不介意,而是戏剧性地笑着道:“所以说,现在是你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我还需要证明自己么?”西园寺虽然资历最浅,但也是60余岁的人物了,经历的故事如此之多,早就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涵养,面对70多岁、仍然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的大隈重信的撩拨,他心里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漾起。
“你真是……哈哈哈。”从心底和过往的历史来,大隈重信和西园寺其实是有交集的,两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是心怀自由主义思维,力图用民主和近代化来改造日本的热血青年,特别是明治维新开始的当口,正是两人相继登上政治舞台,大放异彩的时刻。从起初而言,由于西园寺的贵族身份【西园寺系德大寺公纯家次子,幼时过继给西园寺家,这两家都是仅次于“五摄政”家(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的“九清华”家(久我、转法轮三条、西园寺、德大寺、花山院、大炊御门、今出川、广幡、醍醐)之一】,因此比大隈重信要保守。但数十载下来,原本就出生于权势集团的西园寺对于争权夺利反而没有大隈重信来得渴求,特别是日清、日俄两场战争之后,大隈重信更是积极投身于寻求霸道的行列,是披着民主外衣的山县有朋,两个人在政治理念上的分野便逐渐拉开……
尴尬了片刻之后,大隈重信使出了杀手锏:“难道,我这样不辞辛劳的登门拜访,等来的,就只有你这几句话?”
“你让我怎么说呢?”西园寺挺直了身体,从小得益于严格的贵族教育,虽然年逾60,他仍然在榻榻米上坐的笔直,比起更加随意和率性的大隈重信,这点就是显著的区别,“我认同你的目标,但绝不赞同你的手段。”
“手段是什么,重要么?”大隈重信半是疑惑,半是调侃地说道,“就说所知,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拘泥于旧礼的人物,在政治改造上走得比我更远,怎么到了现在,居然和我说起这样的事?西园寺君,你如果要找个借口,也请拜托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