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雪域的风雪经年不息,仿佛这片大地亘古以来就是一片纯白,再没有其他颜色。
属于王族眷族的聚落则是其中突兀的另类风景,眷族的数目本就不算庞大,已经与北冥王族通婚的眷族有资格居住于王族周边千里区域,更显得雪域的其他地域眷族稀少,加之没有多少人愿意与无甚交情的人共处一地,聚落之间各自分散,所联系的不过一座座供给物资的传送阵而已,而就连这些传送阵,也只能进行单向的物资传送,若有人尝试改造或是破坏,一旦其中作为核心的冰晶石受到冲击,北冥王族立马可以知觉,并派遣卫道者前来确认情况,轻则惩戒一番,重则废去一身功力,逐出雪域,故而王族眷族大都不愿接触这座阵法,只当它是生活物资的领取处。
于是这一日夜晚,一名王族眷族状若疯魔,一杆水火棍若蛟龙覆海,身法若饿虎扑食,一招一式尽是搏命之态,在雪域沉寂数年的狂热完全爆发,仿佛又回到了身为“立地金刚”一棍扫群雄的巅峰时刻,管前面那在逃之人姓甚名谁,为何背了个残障人士溜到他住处,也要将那两个家伙砸成雪中的一滩肉泥。
但以棍法出名的强者终究没有出众的身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远去,唯有一锭银两落在他身前,银上以指力刻一“江”字,分外显眼。
若这是拿了他家中东西的补偿,或许这位眷族会选择息事宁人,银锭虽然无用,到底对方还算讲规矩,但对方捣鼓他家传送阵,直接将那寒晶石给动了,这还如何能忍?
轰的一声,那锭银两在水火棍下化作齑粉,眷族跪坐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原本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是嚎哭的如同被抢了糖果的婴孩。
此番不曾将那俩贼人堵截,他便会受卫道者诘问,无论结果如何,怕是再无迎娶北冥女子的可能,以后还如何在这雪域立足?
……
这样的事情在雪域中并非只发生了一次。
眷族的聚落虽少,路过时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江月白虽有武神诀自成天地,终究无法真正无穷无尽的行动下去,终究还是得吃饭的,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虽是仙人之体,虽然完全可以餐风饮露,却已经重伤到几乎完全废了的北冥凌。
月色之中,江月白放开修为狂奔,如疾风穿行雪中,依旧踏雪无痕,只是对于身后之人已有几分哭笑不得。
“我说,都这情况了,不至于还使绊子吧。”
江月白的不满,来自于北冥凌的行为。
剑气散去后,他们再无法靠其遮蔽行踪,只得光明正大行走在雪域里,借云游步的速度优势尝试离开雪域。今日原本只是借些食品,以备穿行雪域之用,偏生这位突然用好不容易汇聚起的一点修为,一击直中那传送阵,直接导致传送阵有所损坏,把人家从梦中惊醒,继而和他们玩命,就算不是眼下这般窘迫的情况,要对付那么一名全然奔着玉石俱焚来的灵玄巅峰强者,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北冥凌则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屑,哪怕他现在依旧重伤,护体灵力只比窗户纸结实一点,还得靠江月白背着才能行动,也没有在气势上弱了的打算。
落难的王族依旧是王族,自有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这三日,卫道者已对我们发动了七次袭击,来的一次比一次快,整个过程中,你伤了他们二十三人,带着老子这个伤残,还能次次全身而退,这份战力的确惊世骇俗。”
将自己说成伤残而无思绪波动,北冥凌显然已经接受自己活着,只是被斩成半残,仙阶修为也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现实,只是现下,他的眼神稍稍幽深了些:“但你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有。”
“外面有句名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武圣传人终究不是仙人,还心大到连进入雪域的食物都靠着那俩兄妹接济,现在借别人存粮过活也没什么。”
北冥凌话语稍一停顿,方才继续道:“但,你居然给钱。”
江月白微微一愣,这句话倒像是拿别人东西不给钱才是天经地义一般,尽管北冥凌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先不说真金白银在雪域不过手中玩物,老子的尊使令固然被那些老杂毛禁了,但他们可不会真正对这些借种的家伙敞开心扉,这一块尊使令,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恨不得将家底都掏出来。”
“卫道者如今已然在追踪我们,出现的一次比一次块,我们行迹露不露根本无关紧要,你直接明抢也好,偷鸡摸狗也罢,直接将人杀了都没关系,怕个鸟啊。”北冥凌话锋突转凌厉,若不是先前以服过自己行走北圣域时以防不测的丹药,如今又已暴露在天地灵力之中,这么激动一次,免不了又是一口老血喷出,但现在,这个影响显然不大,“北冥雪域本就是无法无天之地,还惺惺作态什么?”
江月白心中颇为无语,这位北寒尊使第十席,原本虽然嘴巴毒了些,到底有着王族的气度与矜傲,可当三日之前那场短暂战斗与公开反叛之后,不知是不是瞥太久了,一经释放就似乎完全没了约束,污言秽语出口之时全无凝滞,俨然一道决堤的洪水,只得疏不能堵,想堵也堵不住。
北冥凌自然没有自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腹间隐隐的疼痛感,微讽道:“做什么都循规蹈矩,要做的确实最不合规矩之事,江月白,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吗?”
“看看这片天下,无论雪域还是外面,都不过这幅德行而已。”
北冥凌将目光望向后方。
鲲溟宫映照星辉,宛若神迹,无论身处雪域的那一处,都能看见这绝美的辉映。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但早已不是他的家园。
如今再望向那一处,唯有发自内心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