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呆呆的立在黑暗中,看着田润叶消失的方向,并没有立刻转身走开。
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夜幕之中,一切都隐藏、蛰伏了起来。
黑夜降临,人们开始了不同于白天的生活。吃饭、休息、娱乐等等,调整自己,积蓄力量,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各种机遇,或者挑战。
黑夜里,光明也在悄悄的孕育着,强壮着,等到第二天,他将重新降临人世间。
孙少平暗自思忖:思远哥有事离开前,曾特意嘱咐自己的事情……发生了。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紧紧地捏住了那个小纸包。里面厚厚的一卷,应该是钱或者什么东西,润叶姐心疼自己,又在给自己补充给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按惯例下午没课,每到这个时候,学校就会乱成一团。
像少平一样从乡里来的学生们,纷纷收拾起空瘪的干粮袋,近的步行,远的骑车,纷纷涌出了校门口。
他们要回家去度过一个舒服的夜晚。在家里,光景好些的人家,大人们总要给回家的孩子做两顿好吃的,然后再准备一口袋象样的干粮,以便下一个星期孩子在大灶饭外有个补充。
这期间,偌大的学校里就象退了潮的海滩那般宁静。到了星期天下午,乡里的学生又都会纷纷返回来,这个世界才又恢复了它那闹哄哄的局面……
润叶姐给的那个纸包里,有三十元钱和五十斤粮票,孙少平猜测,这是她平常节省下来的口粮,钱也应该是她结余的全部工资了。
他其实并不缺钱。
家里的光景早已好过许多,不但还完了欠账,就是白面,一星期里也能吃个一两回了。他自己也有一些秘密的存款,那是他用劳动从思远哥那里换来的,总数加起来,应该比润叶姐还富有一些。
在学校里,他之所以那样吃饭,就是因为他并不觉得那些甲菜,或者白面馍更好吃,平常吃多了嘛,这不奇怪。再说,平时低调一些,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没什么不好。
但是这些东西,是润叶姐的心意,他是不能退的。
有时候,接受也是一种美德,思远哥说的。他也觉得很有道理。再说,润叶姐也不紧缺这些。
但他也没有马上就花这些钱,除了给祖母和娘买了一些点心,这次回家,他什么也没有带。做好润叶姐交代的事情,并更好的完成思远哥的嘱托,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孙少平和金波骑着车子出了县城,便沿着向西的一条公路,一个带着一个,往家里赶去。两个人共同骑过好几年车子,他们一路上换着蹬,轻松而愉快。
从县城到他们村的路。连接着黄土高原上的两个地区,因此公路上的汽车还是比较多的。
路走到一多半的时候,就到了一个分水岭。
壁立的横断山脉陡然间堵住了南北通道。在以前,公路只好委屈地从这里盘山而上,才能伸到山那面。
前几年,在一个山腰里捅开了一个豁口,才把公路从山顶降到了半山腰。不过,大山两面公路的坡度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很长很陡的。
过了这道岭,也差不多到了石圪节公社,还是那座小桥横跨在东拉河上,连结着公路和镇子。
镇子上,还是那条约摸五十米长的破烂街道,唯一的一座象样的建筑物,还是那个供销社的门市部。
这个小镇,在周围十几个村庄的老百姓眼里,那就是一个大地方。到这里来赶一回集,值得乡里的婆姨女子们隆重地梳洗打扮一番。
另外,这街上的南头,还有个小食堂。食堂里几个吃得胖乎乎的炊事员,在本公社和公社主任一样有名气——生活在这穷乡僻壤的人们,对天天能吃肉的人多么羡慕啊!
有时候,孙少平会暗自揣测,食堂做饭,是做给别人吃的呀,厨师都不缺肉,肯定是经常做肉菜的缘故,那么,那些肉都给谁吃了呢?
当他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思远哥的时候,他哈哈大笑一通之后,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说:“小少平长大了,知道思考问题了,很好,这个事情就留给你自己解决吧,算是一个课题任务。”
于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立雪姐,就立刻建了一个关于孙少平的新任务档案。他的小金库大多就是这样来的。
思远哥不允许他拿小金库里的钱去补贴家里,只能自己花才行。所以,他除了买书什么的,也还能存一些钱下来。
石圪节今天不遇集,因此街上没什么人。少平和金波也没打算过桥去逛一逛。
前两年在这里上初中时,他们常到这条街道上来溜达。那时,这地方在他们眼里也是大地方。可是现在,他们已经逛过更大的世界,这条破败的街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只是,到了公社前面的中学附近时,他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车子。看着那两排石窑洞;看着窑洞下面,一个小土操场上安一副破烂的篮球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