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腰上,施无端才突然停下了脚步——这里有一条路直接通往后山,玄宗为了防止山下村民或者猎户误闯苍云谷,便在这设了个关卡,派几个外围弟子轮番看守,或者有外来客人上玄宗,一般也经过这里等候通报。
而现在,那几个人不见了。
施无端终于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
少年从山下一路跑上来,气息显得有些急促,脸颊也红扑扑的,这时惊异不定地站下来,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便褪了下去。施无端一招手,翠屏鸟顺从地落到他的肩膀上,他小声说道:“奇怪了,这几个师兄今天怎么不在?我们进去瞧瞧。”
迎客的小亭里没有人,却摆着个棋盘,几粒黑白子散落在上面,看来这里的人是才开局,便被匆忙间叫走的。
施无端用手背试了试一边的茶水杯,凉的,想来是离开了已经有一阵子了。
便是年底祭祖、帝王亲临拜山的时候,山下的关卡一般也是不动的,到底是什么事,叫这里的人匆忙离开?
施无端皱皱眉,走进了亭子后面的小院,没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前院的花径旁边甚至放了一个浇花的水壶,他捡起来拿在手里,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半壶水。
有人浇花浇到一半,竟然没来得及把水壶放回去,整理着装,便走了么?
玄宗大礼之教,弟子中不乏王公贵族之后,这半山的师兄是叫火烧了眉毛么?难道是后山出了岔子?
施无端想着,便往后院走去,后院一条小路,直通后山苍云谷,还没推开远门,翠屏鸟便惊得跳了起来,施无端低头一看,只觉得仿佛有股子黑气,慢慢地从那门廊里漫进来,他揉了揉眼,那股黑气又不见了。
施无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迟疑了片刻,才将院门推开,甫一见,便目瞪口呆。
这条去往后山的小路平时不大走人,却是很美的,两边的树丛茂盛密集,走在其中仿佛能遮天蔽日,便是盛夏也清凉得很,树丛中更是芳草鲜美,野花遍地,偶尔还能见着些小动物,不知道是不是凭了苍云谷的庇荫,都不怕人。
可现在,整条小路上所有的树木花草竟全部枯死,别说动物,就连个动物的尸骨都不见了,施无端感觉背后灼热了起来,他吃了一惊,将背在身后的包袱解了下来,只见那包袱中的星盘再次发出了鬼气森森的光芒,却隐隐地罩在施无端周围,仿佛是在护着他似的。
施无端心道,这东西难道有了精魄不成,他从那青光中往外望去,只见周围浮起的黑气又清晰了起来,越往前走越浓郁,施无端试探着抬起一只手,要伸出青光之外,星盘里迅速拉出几根星丝,缠住了他的手腕,好像是阻止他似的,那些星丝一脱离了青光,接触到外面的黑气,立刻便如同周围的花草树木似的,光华尽失地枯死了。
是后山出了什么事?
施无端心里一跳,白离!
他想到这里,再不迟疑,便顺着那条小路,飞快地往后山跑去。
就在他已经远远地瞧见了苍云谷的入口时,突然,耳边炸起了一声巨响,施无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掀飞了起来,好像比那日在六回阵中的地震还厉害,似乎是一股从山顶下来的罡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霸道之气,自上而下横扫了九鹿山,施无端就好像倒塌的大树上的小蚂蚁似的,轻而易举地被掀起了好几丈远,继而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把他摔得头晕眼花,几乎眼前一黑。
施无端和翠屏鸟一同抬起头来,翠屏鸟本来见他摔倒,在一边扑腾着翅膀大呼小叫,这一抬头,却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见,那山巅之处,亮起了七盏山灯。
从此处到山顶,不知多少里路,不知多少树丛山石,便是玄宗那巍巍的宗祠,也掩映在那深云丛生的不知处,叫人不走到近处都看不见踪迹。可那七盏山灯却清清楚楚地叫施无端他们看见了。
那异样的光芒,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层云、山石、树丛、路途。
施无端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下摔得,他竟然觉得有些心悸。仿佛那不是山灯,而是天灯。
七盏山灯的光越来越盛,不知何处而来的唱和声响起,施无端循着声音来处,却什么都看不见,好像都是他自己的幻觉似的,那唱和声中仿佛含着莫大的悲意,却又仿佛充斥着某种冰冷和漠然。
就像传说中的天神自九天之上洞穿人世,目睹人世更迭、沧海桑田、乱象横生时,那声冰冷又慈悲的叹息一样。七盏天灯依次升起,自山顶而起,越来越高,光芒却不见小,渐渐地,他们连在了一起,仿佛成了一个图腾。
施无端半躺在地上,仰起头望去,那一瞬间,竟忍不住升起某种想要跪下去,把自己低低地伏在尘土里,顶礼膜拜的感觉。
万里长空都被那山灯的光点亮,更厚的云层聚集过来,而缝隙里透出太阳的光,与山灯的光罗在一起,折射到越来越厚的云上,一层一层,就好像空中升起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样。
九鹿山就是那神殿升起的地方。
一道惊雷劈下来,正劈在七盏山灯中间,那光亮却并没有被打散,反而是忽明忽暗,染上了些许诡异之色。
翠屏鸟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施无端无意识地一摸脸,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那山灯的光才渐渐暗淡下去,山间一声猿啼打破了所有的寂静,那猿声好像放声大哭,回荡在九鹿山空荡荡的山间,施无端陡然一惊,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一身尘土,拼命往后山跑去。
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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