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海楼早就在目的地升起了火堆。他背包里的铝饭盒煮了一锅鱼汤,似乎刚刚从火上移下来,还腾腾地冒着白气。那只之前被绑着的猴子现在还被绑着,但两条腿上的绳索已经松开了,正有气无力地蹲在树底下,远远离开火堆。至于其他的……顾沉舟走近火堆,看见贺海楼跟他一样提了一只兔子。而除兔子之外,地上还有被绳子绑着松鼠、山鸡、刺猬……乃至一些串在钢叉上,正被他烤着的……蝉?&ldo;要不要尝尝?&rdo;贺海楼似乎心情很好,一边摆弄手里的钢叉,一边非常愉快地冲顾沉舟笑‐‐这个笑容也不是平常带有深意的含蓄的微笑,而是那种露出牙齿的,阳光灿烂、充满活力的表情。&ldo;谢谢,不用。&rdo;顾沉舟明白地拒绝贺海楼,然后将已经在水源处处理过的兔子架到火堆上烧烤。贺海楼也不介意,抓着绳子将猴子提溜过来,低头小声说些什么,像是在教导对方人类的语言。火光和香味似乎吸引了一位不速之客,当两盏绿幽幽的小灯在树林间亮起的时候,顾沉舟去摸放在身侧的弓弩,贺海楼则头也不抬,用手中的折叠刀割掉山鸡身上的绳子,被惊吓了好一会的山鸡很快就拍着翅膀没入黑暗,同样没入黑暗的,还有刚刚亮起来的两盏绿色小灯。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准备进餐的两人的心情。因为猎物数量的完胜,贺海楼在和顾沉舟分吃了兔子和鱼汤之后就干脆地放掉除了猴子外剩下的动物,并再次像昨晚一样,一人守半个晚上的夜。值得一提的是,最开头烤的那几只蝉最后谁都没吃,进了还跟着绳索作伴的猴子的胃里。两天行进,山脚的路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二。按照计划,生根贺海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顾沉舟皱眉停下脚步,扬声叫道:&ldo;贺少?&rdo;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回应顾沉舟叫喊‐‐但也仅仅这样了,应该出现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贺海楼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顾沉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往回头路走了几步,同时再次扬声叫贺海楼的名字‐‐这不是什么占地辽阔狩猎动植物层出不穷的亚马逊大森林,也不是危机潜伏的黑夜‐‐大白天的在树林里好好走着不声不响就不见了,除了自己主动离开外,没有第二个答案了。但这样一边往回走一边叫了分钟,顾沉舟还是没有得到贺海楼的一点声息。觉得对方大概走得有点远了,他索性停下,摸出口袋的手机,拨通贺海楼的号码。音乐突兀地在森林中响起,正等着贺海楼接电话的顾沉舟一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贺海楼坐在离他也就两三米距离的树梢上,一下一下地抛着手中的猴子。&ldo;……贺少?&rdo;顾沉舟已经不知道贺海楼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了。&ldo;顾少。&rdo;坐在树梢上的贺海楼冷淡地看了顾沉舟一眼,接着他忽然将手中的猴子朝顾沉舟丢去!顾沉舟反应不慢,刚刚伸手接住,贺海楼毫无征兆地从树上朝他站着的地方跃下,动作随便得就如同他刚刚随手丢出的那只猴子!这离地至少有两米半的高度!顾沉舟一呆之后没有傻在原地,赶紧上前几步伸手托住从树上跳下来的身体‐‐但落地的人以更快地速度和更粗鲁地动作嫌恶地推开他!顾沉舟面色一沉,手臂画了个圆,由托变抓,一下擒住贺海楼的手腕。但刚一接触,他就觉出不对,再看见贺海楼手背上开始化脓的伤口,他神情缓了缓:&ldo;贺少,你的伤口化脓了。&rdo;由伤口引发的低烧吗?‐‐从昨晚开始的?想到昨晚贺海楼跟猴子低语的样子,顾沉舟心下恍然。这么说着,顾沉舟顺势退后一步,让人自己站稳,同时去翻背包,将几种合用的常备药物取出来。但本来只是神情烦躁的贺海楼在看见这些药物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阴郁尖锐,抬起手臂就对准顾沉舟的胳膊。顾沉舟的动作瞬间僵滞‐‐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手掌‐‐他顿了顿,以极缓慢的速度,张开五指,手掌微斜。盒装的药片,罐装的药水,接二连三地掉落到地面。贺海楼的手臂顺着药物的掉落缓缓下移,枪口始终对准那几盒东西。顾沉舟双手摊开,以最不刺激人的速度和动作慢慢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ldo;砰!&rdo;枪声奏响!这一声喧嚣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咒,贺海楼站在原地,单手举着枪,所有的烦躁和阴郁都化为漠然,他就朝着掉落在地上的药物点射,罐装的药水在他第一次开枪时就被射穿,罐身高高弹起,里头深色的液体在半空中绽开一朵小小的花苞,转瞬即逝。震耳欲聋的枪响掩盖了属于森林的其他所有声音,掩在树梢和草丛之后的生命快速奔离这块区域。顾沉舟的神情由一开始的冰冷变为平静。等贺海楼打空了一匣子子弹转身继续向前后,他也没说什么,跟着朝既定的目的地走去。这一次贺海楼走在前面,路上再没有谁开腔说话,直到穿过森林的最后一段,沿着石头山道爬上半山腰,看夜色第三次笼罩这片地区。山腰的风比山脚大上许多,茂密的树林和植被被岩石与峭壁替代,出于安全的考虑,顾沉舟没有生火,简单地吃了还剩下不少的食物,就挑一个相对背风的区域固定帐篷,和前几天一样洒上驱虫药粉,收拾好背包,打开手电筒和β灯,把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切准备妥当,顾沉舟走出帐篷,朝站在山道边缘的贺海楼走去。&ldo;这边风有点大,晚上不升火。周围又都是岩石没多少动物,多半不会出什么事,贺少先去休息吧?&rdo;崖边的风猎猎地吹,一整天的闷头前行让贺海楼的脸色好上不少。他仿佛没有听见顾沉舟的话,指着漆黑的山下说:&ldo;顾少,你觉得现在离山脚有多少高度?&rdo;&ldo;两百多米。&rdo;顾沉舟回答,从森林到山脚的距离,从山脚到山巅的高度,这些都是来之前就做好调查的。&ldo;可以摔死人了。&rdo;贺海楼喃喃着。夜晚已如一层不透光的黑纱自天空笼罩下来,顾沉舟没法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只觉得站在身旁的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含混,&ldo;有时候我会想,从这里向前一跃,然后……砰!&rdo;他做个手势,嘴里配上轻轻的爆破音。顾沉舟配合地笑了一声:&ldo;贺少还喜欢玩蹦极啊?&rdo;贺海楼转头看了顾沉舟一眼。这不是车水马龙灯火霓虹的城市。山道上很静,两人站得也很近,但贺海楼的这侧头一看,顾沉舟依旧只能凭借稀微的月华模糊地辨出对方的表情。他似乎在笑。顾沉舟刚刚这样想着,贺海楼就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他眼前,朝前方的黑暗,轻轻一跃。顾沉舟在原地足足站了一分钟。然后他没有进行任何的试图救援的行动‐‐比如大喊大叫、猛拨电话,飞扑到山道边沿朝下伸出手‐‐只是跟贺海楼一样,轻松地朝前一跃。极短暂地下坠之后,双足重重踏上石地,顾沉舟站稳身子,就看见在这块小小平台上,倚靠着石壁的、正打火点烟的贺海楼满面惊愕地看着他。微小的火光照亮方寸之地:这是一个大概三米的石台,顾沉舟站在中间,前进一米就是真正的悬崖,后退几步则能站到峭壁的凹陷处,躲开由山道上朝下张望的视线。周围的风似乎更大了。贺海楼指尖的烟早就点燃了,但他似乎忘了熄灭也不感觉到灼热,始终打着火呆呆地看着顾沉舟。明亮的光线能照破太多迷雾。贺海楼注视着顾沉舟的目光很混乱,不是单纯的惊讶或者其他什么,像是夹杂太多又沉淀了太多,多到都把他自己淹没了。&ldo;你‐‐&rdo;他开口说话,声音清晰了一些,&ldo;怎么也跳下来?&rdo;&ldo;贺少,&rdo;顾沉舟心头微微动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但是什么呢?&ldo;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注意周围环境的。&rdo;这句话就跟盆冰水一样兜头浇到贺海楼身上。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手指打滑,在风中摇曳的火苗嗤一下就熄灭了。&ldo;……呵呵,&rdo;他笑了笑,靠着岩壁坐下,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倏地明亮一下。几秒钟后,顾沉舟闻到了浓重的烟味。他看着黑暗里模糊的轮廓,慢慢走到峭壁的凹陷处,跟着坐到贺海楼旁边。贺海楼突然开腔:&ldo;顾少这次拉我出京,要整的是哪一个倒霉蛋啊?&rdo;&ldo;贺少明知故问了啊。&rdo;顾沉舟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这种地方有这种地方的好处,他可以不用多费心思做出适合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