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省京剧团工作的这一年,范忆姗经常会来b省大剧院,有时候是跟着剧团登台演出,有时则是拿着内部赠票来看演出。那时候,她坐得都是A区不对外出售的内部区域一等座,观演视野很好,紧挨着乐池,连台上演员的眼神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观众席普普通通的二等座,只能默默鼓掌。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好是她曾经院团的同事,唱主角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范忆姗不禁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酸楚感。
因为妈妈的死,范忆姗打心眼里觉得不可能再原谅范陵初,和范家了断关系时走得十分干脆,给b省京剧团递辞呈时也没有任何犹豫。
可就像顾南乔说的,范忆姗毕竟是从小就学唱京剧,要是说从未想过站在镁光灯下,成为被一众戏迷喝得满堂彩的名角儿,就太虚伪了。但即便是想又能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妈妈不会活过来,她对范陵初的怨恨也丝毫不会消减。
这么多年来,范忆姗一直对范陵初的顽固不化不满,她不懂为什么范陵初不知变通,一定要和这个时代的发展拧着来,非要固执己见地去做那些螳臂当车的事情。
别人从剧院团退下来,都能回归正常的人生,小富即安,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完了。为什么偏偏你范陵初不行,非要把毕生心血搭在春色满园这个草台班子里?
这样的情绪在妈妈去世时候堆叠到了顶峰。
范忆姗有多恨春色满园,就有多么抗拒成为范陵初那样的人——因为范陵初,她厌恶从小到大热爱着的京剧,甚至于她开始惧怕这个舞台,没有办法继续唱下去。
“泪湿罗巾袖,新愁加旧愁。春光容易过,薄命女含羞。。。。。。。”
舞台上,顾南乔云手精致地挽起,美目流转的灵动目光配合着婉转悠扬的唱腔,把孙玉姣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很快就获得在场观众的满堂喝彩。
范忆姗苦笑一声,自己的小师妹不亏是难得的京剧天才。
她就像是天生为了舞台而生的,一个优秀的京剧演员需要具备的眼神身段,天资悟性,她样样都占了,还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风采灵动。一旦上了戏台子,顾南乔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能把戏唱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好口碑呢。
孙玉姣捻针纫线,梆子慢板响起,当她唱到“终日里在家中挑针纫线,但不知何日里才得安然”的时候,乐队节奏突然一变,西皮流水板应声传来,正是傅朋登台了。
“看桃红和柳绿春光无限,不觉得来至在孙家庄前。。。。。。。”
看着李默宇扮着俊俏的生角,摇着折扇登台,走到了顾南乔的身边,完全看不出这是名家带第一次登台的新人,每一处唱腔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范忆姗心间的酸楚越发开始蔓延。
——论天分范忆姗不比顾南乔差劲,论努力她自问也已经足够多了。
可是,凭什么呢?
她范忆姗也是从小练童子功吃了无数苦才走到了今天,不论是在戏曲学院,还是在b省京剧团都是绝对的人尖,走到哪里都担得起一句天资出众。凭什么今天登台的不是她,被观众夸奖赞美的新晋名角儿不是她,博得满堂喝彩风头正劲的人,也不是她。
凭什么她范忆姗就活该被亲生父亲毁了前途,没有心力再去站上京剧舞台,可是顾南乔这个外姓人却能出尽风头呢。
范忆姗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妒的人,可此刻心底的酸楚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尽数翻涌到了心头,把她拉进情绪的黑洞中无法逃脱出来。
“不好意思,借过下。。。。。。”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压低音量的话语声传到了范忆姗的耳畔,也把她千思百转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是这排观众席有个来晚了的观众才进场,正在摸黑找自己的座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之后,那个人坐在了范忆姗的身边。
范忆姗没留意这些细节,双眼定定地看着舞台,那个人倒是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没有移开目光,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范忆姗的肩膀。
“忆姗,居然是你。。。。。。。哈,这都能遇到,真是巧了?”
随着他开口,范忆姗微微皱着眉,这才转过了头。
此刻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精致缎面唐装的年轻男人,借着舞台黯淡的光线,范忆姗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浮起的笑意和方才低沉轻柔的声音一样温润动人。
居然是位老熟人,纪家的公子,纪穆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