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青瓦如同鱼鳞一样整齐,他们这里站了片刻,就双双坐下。此刻天的远方还放着烟火,闪烁的光芒将半天的星空都渲染成瑰丽的媚色,天上的月是胖的,只缺了一个小角,像是放在灶台上被顽童咬去了一块边角的大饼。烟花的声音在远方,人的声音也在远方。那些尘俗中的种种利益纠葛,恩怨情仇,都远远地离开了现在并肩坐在屋顶赏月的两人。萧见深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他渐渐地回过味来了,意识到刚才在这里的人也许正是傅听欢的人,那么屋顶上的人洒下花瓣的行为,那么屋顶上的人洒下花瓣的行为,应当也正是傅听欢授意了的行为?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但他指尖夹住了一枝花。这枝花是刚才屋顶上跳下去的那人落下来的。他为傅听欢挽起一缕自颊边落下的发丝,再将这枝花压着头发别在对方的耳际。做完了这一切,他再看向傅听欢。但视线却被对方突然伸出的手给遮住了。然后。人与人凑近,唇与唇相映。如刚出生的生命一样柔软的嘴唇映在了萧见深的嘴唇上。他很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这个。这属于傅听欢。脑海中满满的&ldo;君臣相得&rdo;的信念突然就被撞歪了一个角。这样的歪斜无声无息而又理所当然。萧见深发现,自己竟不感觉厌恶、崩溃、无可奈何……他的心像水一样。☆、章这一夜的后来,傅听欢另有事情要处理,两人便分道扬镳。萧见深再次回到了山庄,山庄有一人正在灯火下等他。那也是一个穿着书生服的人,就像最初的傅听欢。只不过当日的傅听欢风流中带着恣意,眼下的人却将温和与执着刻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中。方谦心等了半日总算等着了萧见深,他连忙上前一步向萧见深行礼,口中又道:&ldo;谢殿下当日的救命之恩‐‐&rdo;&ldo;守宁说你要见我,&rdo;萧见深抬手止住了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他扫了对方一眼,&ldo;因公因私?&rdo;&ldo;能得殿下拨冗来见,下官要说的自然是国家大事!&rdo;方谦心正色说,只见他复又道,&ldo;恕臣直言,殿下目下虽只派了几人在京城之中丈量土地,确认土地真正归属‐‐其中的一位归属者还是宫中贤妃娘娘的父亲,于是便有人揣测此乃宫廷阴私之事。但依臣浅见,殿下今时今日早已大权在握,何苦与宫中妇孺过之不去?此事实乃细枝末节,明眼人都知道,殿下要做的乃是……&rdo;他顿了一下。&ldo;丈量天下土地,确认天下土地的归属。&rdo;&ldo;如此汇聚成册。方能‐‐&rdo;&ldo;最终清算!&rdo;但方谦心还有些疑虑之处:&ldo;但此事殊为不易,且耗时长久,哪怕从现在立刻开始,一二年功夫不过刚开了头,年也恐未能竟全功,其中只怕多生枝节……&rdo;站在窗前看月色皎洁的萧见深此时方转回了身。他说:&ldo;你怎知是从现在,方才开始?&rdo;&tis;&tis;&tis;&tis;&tis;&tis;危楼楼主傅听欢是近年来江湖的第一新秀;危楼则是近年来的江南第一楼。江南第一城中江南第一楼,江南第一楼中江南第一人。这百里的城中十里的灯,十里的灯上笙歌连天起,旋舞转到明,正是日月星三使为迎接远行半年有余的楼主傅听欢的归来,而设的姹紫嫣红宴。管弦丝竹之声随风而起,彩袖飘飘凌于碧波,傅听欢于众星拱月之势登上危楼,头也不回地在靡靡之声中说:&ldo;饮宴继续。日使跟本座上天一层回禀事物。&rdo;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就中日月星,三分天地人。日月星三使为危楼楼主坐下最得用的三员大将,天地人三层则是危楼楼中最直接的等级划分。坐镇危楼的日使杨正阎是最早得到傅听欢将要回来消息的,他早已将一应该准备的事物都准备完毕,只等着傅听欢处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乃是傅听欢月前与黄泉宫联络联合一事。黄泉宫乃是江湖中十分神秘的一个组织,他们好像什么都不参与,又好像什么都参与。别说朝廷,就是江湖中人,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唯一流传的一句话,也不过是&ldo;黄泉宫门下,十殿阎罗上;平生未知事,阎王簿中写。&rdo;说的便是这天下间少有黄泉宫不知道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在最开头的时候,当黄泉宫的人找到危楼中来,透露出&ldo;孤鸿剑在萧见深手上&rdo;这一消息时,傅听欢才假作薛茂卿,与萧见深种种接触,也才一路走自今日……果然是再回首前尘往事俱在一梦中。傅听欢漫不经心地在楼主的宝座上坐下,自有年轻而美丽地女子上前来殷勤服侍。他说:&ldo;黄泉宫的消息来了没有?&rdo;&ldo;正是昨日才到。&rdo;杨正阎自袖中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函,双手递交给傅听欢。傅听欢将信件拆开,才上下扫了两眼,便猛地在宝座上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的慵懒无聊之模样,目光闪烁不定中,仿佛有幽幽的火焰在跳跃。杨正阎见状不由心中好奇,只是沉得住气,没有立刻询问。然后便听傅听欢说:&ldo;让人将紫奇和繁声都叫上来,这封信你们一起看看。&rdo;杨正阎点头应是,不过一会的功夫,本在底下的闻紫奇和解繁声就联袂而上,这封来自黄泉宫的信件便摊开在三人的目光之间。三人只见这全封信件中说的都是太子萧见深之事,信中有言道:&ldo;近日京中风云暗涌,三朝元老梁泉流联合保皇党一脉,多方肘制太子萧见深,所为之事,非为宫中之皇帝,乃为萧见深改革土地制度一决定。&rdo;&ldo;朝廷田地制度,本按村中人丁分亩,按亩课税;但时至今日,圈田占田已为豪强惯用之手法,有田而无后台之辈,多卖身为奴,田地陷于豪强之手,课税不入朝廷之库。朝廷大员非不能看清此弊端,缘天下之弊端乃此辈之利益。&rdo;&ldo;萧见深少年登极,心怀九幽。可笑梁泉流之辈以为萧见深登位三年,时至今日,方才动了土地一念,而不知其早在三年之前就派遣其下飞鹰游鱼两部,于天下郡县秘密调查圈田占地之事,每三日一汇总,每一旬一收录,汇总收录于一本名为《山河田地名录册》的账簿之中。这账簿详细记录了各地圈田占地之人的名字与占地总数,以及为占地而做出的种种劣迹。&rdo;&ldo;三年时间,《山河田地名录册》的记叙已进入尾声,萧见深放才放出清算风声,引动朝中保皇党一派的异动,其根本目的,不过为引蛇出洞,借此土地一事,将朝中所有反对自己的势力一网打尽。可想而知,此事一旦被萧见深谋算而成,朝堂就是他的朝堂,天下就是他的天下。&rdo;&ldo;但《山河册》一事,不只关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的生死,也关乎江湖中各大门派与势力的存续。&rdo;&ldo;普世之辈,谁不吃五谷杂粮?天下豪强,谁不想圈地占田?&rdo;&ldo;《山河册》一书,不能落入萧见深手中。黄泉宫日前已经探得这本书册的进京之路线,傅楼主若能将其抢夺入手,黄泉宫愿奉上江南十六路车马行与危楼,从此这十六道天下要道,便属危楼之势力范围。权作《山河册》之酬谢。&rdo;&ldo;此致,再拜。黄泉宫黄泉人留。&rdo;三人已看完全信,当下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杨正阎代表众人问了一声:&ldo;不知楼主打算?……&rdo;&ldo;《山河田地名录册》……&rdo;傅听欢轻缓地念着这几个字,&ldo;这东西看上去可比那所谓的&lso;孤鸿一出天下从&rso;来的实际得多了。江南十六路车马行,也着实让人无法割舍。&rdo;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踱步到了窗边。自这里向下俯瞰,是一派的清歌妙舞锦绣繁华;自这里向上眺望,天空却还是那样的寥廓而高远。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不不不,不不不……‐‐我要这天地人神鬼,都能听见我傅听欢的大名!我之功业,必将绵延百代;我之名号,必将流传万世!他蓦地转身,目光炯炯注视三人:&ldo;此等掌天下绝密之机会千载难逢,功名利禄正在此一举,你们莫非还有疑问?&rdo;&ldo;不敢!&rdo;三人齐声道,&ldo;愿听楼主差遣!&rdo;&ldo;传我谕令,&rdo;傅听欢复又转身。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尽了天下的宏图霸业;他又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吐完了平生的虎狼之心,&ldo;即刻准备,守在山河册进京要道,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山河册》!&rdo;&tis;&tis;&tis;&tis;&tis;&tis;几辆马车载着一些江南的山货,正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缓缓前行。这些马车由劣质的黄马拉着,车厢上蒙着素面的青油布,不管是跟车的跑腿还是驾车的车夫,都是清一色的土黄短褂打扮,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