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张禄压根儿就没想对公仲子圭怎么样——对方又并没有实际损害过自己的利益,即便曾经起意通过摄魂铃来诱惑自己迈入歧途,终究丝毫也没起作用不是么——本意只是想要解开心中的谜团,了断尘缘,他好放心离开此世,可谁成想公仲子圭三枚铃铛在手,双眸中当即发散出无边的杀意来。
无人境巅峰高手的速度是凡俗很难用肉眼企及的,即便同为无人境,张禄他们四人促起不意,也根本来不及伸手阻拦。只见三铃相合,瑞气蒸腾,光芒四射,四人瞬间便觉得周边天地法则为之大变。
此铃以应天地人三才,上绝天纲、下断地脉、中摄人魂,分开来各有所用,没想到合并一处威力更大。作为无人境高手,张禄他们首先感应到天地法则的变异,然后才目视、耳闻、鼻嗅,发现身周环境也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原本清澈透亮、鸟语花香的山谷,瞬间化作血池地狱一般。仰天而望,无日无月,更无星辰,只有一派浓云,暗红如血,翻卷若浪——张禄差点儿就要怀疑自己又再次涉足了虚梵世界;游目四顾,无数根直径在十丈以上的巨大石柱于远方拔地而起,石柱间电光闪耀,“噼啪”作响,就仿佛一座闪电的囚笼;他们脚下则是无边无尽暗红色的沙砾,绵软有若沼泽,顷刻间便已然没过了脚面。
四人忙着抽脚,想要腾空而起,躲避流沙,却发觉自身的气息在急剧萎缩,眨眼间便已跌落到无我境中阶的水平,竟然飞升不起来。他们只得尝试用平移来抵消脚底流沙的吸力,被迫几乎同时狼狈后退——那也是为了尽量距离公仲子圭远一点儿,以防他骤然出手,难以抵御。
但是公仲子圭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们,随即视线从张禄身上朝侧面略略一平移:“还不肯现身么?”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老夫倒想继续隐匿身形,但在这种环境下……想藏也藏不住啊——不知公仲你是何时发现我的踪迹的?”
四人眼角一瞥,循声望去,果不其然,那个骤然显露身形,并且与自己一般狼狈,脚尖不住疾点沙面,被迫在小范围内绕着圈子的,以防陷入沙中难以自拔的,正是那位朝中“大老”——支离异。
公仲子圭冷笑道:“本想着你急于受我三铃之遗,肯定会离开京城,前来观礼,到时候便以铃铛为诱,取你性命,为君宇报仇。谁想还不见你,却先见着了张禄,那便先杀张禄也罢。我没有发现你啊支离,但三铃合一,生此奇界,你自然而然地藏身不住了。”
张禄心说我看你呵斥支离异,还当自己误会了,你打开这个假世界,是为了捕拿甚至谋杀支离异,我们不过适逢其会而已……结果呢,你原来还是想要杀我啊!
他当然能够感受得到,绝纲、断脉、摄魂三铃合而为一,打开的这是一个假世界。利用某种术法创造出来的特别时空,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最低是幻境,纯粹构建于受影响的人类的大脑之中,理论上并无任何实质——好比“灵台蜃景”;其次是虚幻空间,模拟实质,仿佛若真;最高端则是假世界——就好比那位不知道什么大能模拟地球景物所造,让张禄在里面足足转悠了六七十年的那一个。
就理论上来说,口袋地球世界里的天界,也是一个假世界,那么假世界中又生假世界,可见那口袋地球世界确实已达术法之巅峰了,估计也就超三维生物造得出来。
那三枚铃铛自然无此威能。张禄也曾接触过断脉铃,只能创造出一个虚幻空间来,其实比普通的幻境高不到哪里去;他也接触过绝纲铃,另造天地法则,可以算是真真正正的假世界。如今三铃相合,造出这个假世界或许已是三维世界生物本身可以完成的最高程度吧,其天地法则不但完全压制了武道境界,还能变更周围环境。就仿佛在时空的缝隙中,硬生生挤进去一个若有实质的水泡一般。
张禄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靠这么厉害,这三枚铃铛的本主究竟是谁啊?!
就听支离异恳求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公仲啊,霍君宇之死,其实与老夫无干,若非唐莹、张禄他们设谋将之擒下,老夫援救不及,政元天子又如何能够杀之?你要么找他们俩报仇,要么找天子报仇,我顶多有卫护不力之过,也不当死罪吧……”
唐莹恨声道:“支离,亏得天子如此信任你……”
支离异连连摇头,苦笑道:“天子视我若腹心,我自当倾全力以报答之,但总不能够帮他背负罪责,代他去死吧?”
公仲子圭冷笑道:“君宇触犯国法,天子杀之,本亦无怨,老夫又岂敢伤害天子?即便他如今在我眼中如同蝼蚁一般,但他代表的是天垣朝的律法、规则,法不可破,规不可逆。我如今只要杀你……”随即眼神一转:“再加上一个张禄,嘿嘿,或许还有唐莹。”说完这句话,突然间又仰天大笑起来:“老夫即将登仙矣,能有三名无人境相送,于凡间再无遗憾!”
支离异眉头一皱:“公仲,你冷静一点儿——你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吗?摄魂铃既然能够诱惑霍君宇,使其性情大变,你长久修持相关术法,是不是也受到了什么影响?”
张禄突然间插嘴问道:“这三枚铃铛的本主,究竟何许人也?有此威能,大概早就破境登仙了吧?”
支离异道:“我倒是从公仲口中听说过一二,就怕他不给我时间分说……”
公仲子圭一撇嘴:“你们是想拖延时间,好尝试适应此间天地法则吧?不必做此清秋大梦了,此三铃之造,本来就是为的压制天垣武人,老夫若非十年苦修,也根本驾驭不住,甚至出不去这片天地——想说你就说吧,时间还有的是。”
支离异面露沮丧之色,叹了口气,偏过头对张禄等人说:“这三枚铃铛的制造者,其实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字,那便是和陆离子一起创造醉乡世界的那个无量先生。当时陆离子只想在醉乡中避嚣,同时也躲避武人对术家的剿杀,无量先生却将醉乡作为反攻武人的基地,于醉乡中修行百年,最终制成了这三枚铃铛。
“陆离子在醉乡世界中也提到过,他曾赴友人之难,离开醉乡,重履俗世,于是在南海上发现了妖龙骸骨,返回后在醉乡世界模拟创建——这友人么,指的就是无量先生。无量先生离开醉乡,以三枚铃铛剿杀当时的武道高手,据说连杀六七人,但最终却还是身陷重围——因为术家一盘散沙,他根本是在孤军奋战哪。幸亏陆离子离开醉乡,前往相助,这才救下了无量先生的性命。
“但是陆离子相救无量先生,前后总共有两次,第二次便一招不慎,反为两名武道高手所袭杀,再没能够返回醉乡——所以咱们在醉乡中没有找到他的坟墓或者遗骨。无量先生倒是越战越勇,几乎翻盘,但就在他即将杀尽当时武道一流高手之时,据说他……破境了。
“飞升之际,无量先生留下了三枚铃铛,以及相关前因后果的记述,希望还能有术家受其传承,重光术法。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估计是武人很快便展开全面反攻,术家兵败如山倒,就此彻底灭绝了吧——三铃事隔上万年才终于重见天日,却落到了武人手中……”说着话,支离异一指公仲子圭:“便是此人了。”
公仲子圭手持三枚铃铛,一直不言不动,由得支离异解说,双眉却越皱越紧,直到这时候才接口问道:“什么醉乡世界?”
“就是无量先生遗笔提到过的那口秘钵。”
“你们已然得到了那口秘钵,并且找到了陆离子的传承?”公仲子圭恨声道,“相关铃铛的来历,我丝毫无隐,全都告诉你了,而你对于如此重大的消息,却从不对我透露一言一字——果然该杀!”
支离异苦笑道:“也不过近两年之事……”随即醒悟过来,不是近两天啊,是近两年啊,你这一直不告诉同谋,那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于是转向唐莹他们:“为今之计,我等之间不能再起龃龉,只有齐心协力,才有机会战败公仲——事后我会当面去向天子赔罪!”
张禄微笑道:“陪什么罪?你不过口头上想要出卖天子罢了,政治人物嘛,尔虞我诈本是常事,相信天子也不会怪罪你的。”话锋随即一转:“你确定无量先生破境飞升了么?”
支离异还没有回答,公仲子圭倒先开了口:“他自命破境飞升在即,所以才会将铃铛留下,并且记述前后因果,至于是否成功渡过雷劫,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或许等老夫飞升天上,能够有缘遇见他吧,哈哈哈哈~~”
张禄一撇嘴:“你真以为凭借这个假世界,就能够杀死我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