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便看到,这家酒店内部,呈回字形解构,中间竟是个天井,天井上有舞台,台上有个乐班在奏乐,每一层的客人,都可以清楚的听到看到。陈恪一行人,跟着上了二楼,找一张邻着天井的座头坐下,虽说不是单间,但座与座之间,有纱帘间隔,给客人营造出相对隐私的空间,又不会觉得憋闷。待得众书生坐下,张五便卖力的忙活起来,他一面里外张罗茶点,一面将店伙计找来,顺便还小声问陈恪道:“需要几名小姐?”在宋代,小姐,就是指娱乐业从业女性。陈恪看看众人,虽然宋人宴饮、无妓不欢,但谁都有从清纯童子鸡吗,到色胚老流氓的蜕变过程。所以一个个跃跃欲试,却又羞于启齿。“哈哈哈,找十二个文雅些的,我这些兄弟面嫩,别吓着他们。”陈恪说着,不禁暗叫,老子也是头一回啊……当然,指的是这辈子。不一会儿,莺莺燕燕便鱼贯而入,站在那里,一起道万福,然后等着客人挑选。“随便坐,对他们来说都一样。”陈恪哈哈大笑道。小姐们也看出这帮书生面嫩,顿时大感有趣,再一看,又都气质不凡,相貌上等,更是心花怒放,娇笑着挑选可心的郎君,在他们身边坐下,殷勤的端茶递热毛巾,周到的伺候着。却也有例外的……五郎坐在那儿,像座小山一样,加上一脸的怒目金刚像,骇得他边上那姑娘不敢亲近。“你怕我么?”五郎一瞪眼道。“怕……不怕……”女郎吓得直打哆嗦。“唉,五郎……”陈恪上辈子,先给别人跑业务,然后再自己跑业务,每天夜幕一降,不是在声色场所,就是往声色场所去的路上,什么阵仗没见过?他从袖中摸出一角银子,轻轻一弹,正落在那小姐丰满的深沟中,笑道:“这是我亲弟弟,你看着办吧。”那小姐赶紧从自己的沟里,摸出那角银子,足足七八钱重,登时心花怒放,这下看着五郎,比什么都可爱。欢宴不夜天五郎还不懂,欢场就是个逢场作戏的地方,因此对那女郎的大变脸十分鄙夷,依然黑着脸不容亲近。陈恪不禁苦笑,耐心的对五郎解释说,这些女郎,连妓女都不算,只是陪你喝酒的小姐,人家的工作,只是把你伺候舒坦了,让你心情愉快的吃好这顿饭,你可别要求太高了。五郎闷声道:“我们兄弟独处多自在,要这些鸟女郎在这厮混作甚?”“嘿……”陈恪哭笑不得道:“你二十了呀,弟弟。”“那又怎样?”五郎瞪大眼道:“咱就不愿挨着她。”“算了算了,”陈恪摆摆手,示意那女郎退下,女郎虽然不舍,但五郎一瞪那双牛眼,吓得她花容失色,兔子似的蹿掉了。这时门帘挑起,几个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酒店伙计,端着托盘进来。刚刚入门,就依次长声道:“时令生果香药八碟、鹅梨、柑橘、石榴、羊桃、黄杏……”“干果子十碟,龙眼、榛子、松子、杏仁、胡桃……”“香药八盏,甘草花,朱砂圆子,白术人参,橄榄花……”“雕花蜜煎八盘,雕花笋,蜜冬瓜鱼儿,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橘……”““脯腊十碟,肉线条子,虾腊,肉腊,酒醋肉……”又宽又长的一张餐桌,转眼便被摆得满满当当,令后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些都叫‘看盘’,意思是,主要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摆着好看的。当然,你要吃也没人拦着,但主菜上来后,肚子里没处塞可别后悔。更叫后人无法想象的是,所有的碗碟器皿,每个人面前的酒盅、酒壶、汤碗、浅碟,都是用精美的纯银打造。这一桌十几人吃喝,所有的餐具加起来,怕得有几百两银子,店家就这样大大方方给客人使用。其实又何止是在店里吃饭,大酒楼见小酒店来打二三次酒,便敢借给它价值百两的银酒器皿,即使贫下市民、妓馆来店呼酒,酒楼也用银器供送,有的连夜饮酒,第二天去取回,也不见丢失。偶有酒楼丢失银器,文人就当成新鲜事情记录下来……~~~~~~~~~~~~~~~~~~~~~~~~~~~~~~~~接着按照每位客人的喜好,酒店端上了十几瓶酒,有遇仙楼特酿的玉液酒,亦有西凤、剑南春之类的全国名酒,可惜就是没有黄娇……“兀那小哥,”宋端平问道:“你家酒店为何没有我们家乡的名酒黄娇?”“抱歉官人。”伙计客气道:“全国名酒何止千万,敝店能力有限,只能百中取一。”惹得众人嗤嗤直笑。“这说明,咱们的黄娇,只能在蜀中称王称霸,外面人还不认呢。”苏轼笑道:“三哥不如在汴京也开家酒场?到时候我们又有黄娇喝了。”“京城这个大市场,咱们肯定要分一杯羹的。”陈恪笑道:“等我考察考察,就给李大官人写信。”众人便这样神态轻松的说着话,陪酒的女郎们则一边为他们端酒、剥水果、拿点心,一边笑语盈盈的挑逗着这帮童子鸡。不消多时,便把这些未经人事的毛小子,哄得骨头都酥了。不消多时,伙计重新进来,笑问道:“客官,可以起菜了么?”待陈恪点头,屋内的闲汉和女郎,便一齐动手,将压桌菜撤到一旁的小机上,把酒也重新烫过,伙计们便举着老高的碟碗进来,自然也是银质的。只听伙计唱道:“第一盏,蟹酿橙,羊舌签……”高档酒楼里,都是分餐制的,每个人面前分得一盏。因为菜肴太多,为了节省地方,每一盏中有两个独立的餐碟,同时可盛两道菜。陈恪等人,都是吃炒菜长大的,本以为在吃上,算走在时代的前列,但看到这遇仙楼名厨烹制出的美食,却全都傻了眼。看看这些菜肴,你才知道,什么叫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比如那‘蟹酿橙’,是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加醋和盐上桌。端上来的‘蟹酿橙’,就是一个完整的大橙子,周围衬托着菊瓣,玫瑰花,以及兰叶漂亮得令人惊艳,令人不忍破坏,亦不知从何下手。这就是那些陪酒女郎的工作了,她们乖巧地用象牙筷子夹起橙盖,一股蟹、酒与菊混杂的独特清香,便扑鼻而来。待热气一散,再看那橙子内,蟹肉粒粒可爱,汤汁晶莹剔透。女郎们便用小号的汤匙,舀一勺蟹肉,轻轻吹一口,小心送到诸位官人嘴边。书生们把那蟹肉,含在嘴里,不仅香、而且鲜……更让这般骚人陶醉的是,这种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艺术气息,只有极少菜肴才会产生。“我要赋诗一首!”苏轼激动道:“不过得等我吃饱了。”“你刚才在外面,不就吃饱了?”“见到这等美事,我都要变成饿鬼了!”“我看你本就是饿鬼投胎,哈哈哈……”吃过这道清新隽永的蟹酿橙,女郎们又将‘羊舌签’奉到诸人嘴边。这道菜在盘中时,像一朵朵盛开的黄莲花,就摆在新鲜的荷叶上,虽然淡雅,却不会在前道菜面前失色。一口咬下去,外层是裹着金黄面衣的肉丝卷,但细细咀嚼,又与一般的羊肉不同,肉质细腻不说,且脆口有嚼头,想来就是羊舌了。再咬一口,里面竟然还包裹着肉泥,轻轻咀嚼下,滑润爽口,最可贵的是鲜味十足,竟然是鲜鱼茸!陈恪彻底服了,心中苦笑道:‘传富,要不咱们就在成都待着吧,到汴京城里,怕是混不出头来的……’‘第二盏,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第三盏,烙润鸠子、石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