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据说狄青家的狗,还突然长出了犄角。街头巷尾亦流传着‘汉似胡儿胡似汉,改头换面总一般,只在汾川河子畔’的歌谣……按说狄元帅这样的超级名人,各种趣闻轶事自然多不胜数,市民们也只把这些传闻,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也就罢了。但是陈恪却从中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在他看来,这些荒诞不经的传闻,都会触动帝王最敏感的神经!黄袍加身的,那是太祖赵匡胤。当年权倾一时的曹利用,他侄儿就是因为穿浅黄色的袄子被人陷害下油锅烹死的,连累曹利用也贬谪房陵,在路上被迫自杀了,可见皇帝对这种颜色的敏感……而当年篡唐自立的朱温,发家之前,半夜里宅子里也是怪光冲天,邻居们以为着火了,都赶过来救火,结果什么也没到。这跟狄青家里发生的异象,简直是太像了。巧的是,朱温当年所住的午沟,正是狄青的府邸所在。朱温是造反起家的,所以这些传闻背后的意思太明显了;至于那狗长犄角,那是祥瑞,联想起太祖皇帝篡位前,家里发声的一系列怪现象,就差给狄青家门口挂一块‘开张造反’的招牌了。至于那首歌谣,更是直接把狄青,打成一个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国人,这得多大仇才能造这种谣啊?如果这些事件孤立出现,只能说是凑巧,但现在,接二连三地,十分有层次的,指向同一个人,就不能不说明,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了……~~~~~~~~~~~~~~~~~~~~~~~~~~~~~“狄汉臣确实处境堪忧了……”欧阳修的事务也很繁重,好些日子了,才得了半天的假期,叫陈恪划着船出去,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陪他钓鱼。听陈恪讲起他的担忧,欧阳修毫不讳言道:“知制诰刘敞,已经把狄青所有的奇闻怪事罗列出来,写成了奏章,最后归纳出一个主题——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青,无使负国家。’“无耻!”陈恪面沉似水道:“怎么能这么无耻呢?”“唉,”欧阳修叹口气,甩出钓线道:“其实京中百官,皆有此等担忧,刘敞不过是把它说出来罢了。”“老师也有这样的担忧么?”陈恪沉声问道。“老夫……”欧阳修定定望着鱼漂,摇头道:“自然相信狄汉臣是忠的。”“……”陈恪松了口气,要是欧阳修也不站在狄青这边,那真是毫无希望了。却听欧阳修接着道:“其实,诸位相公、满朝百官中,也找不出,认为狄汉臣会造反的。”顿一下,他幽幽一叹道:“但是你得明白,官场就是这样,摆在台面上的说法,往往都是用来掩盖真实目地的借口。”“这个我懂,”陈恪点点头道:“就是有人想做掉狄元帅。”“对。”欧阳修颔首道:“就是有人想赶走他。”“怎么就盯上狄元帅了呢?”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被证实的感觉,很不好。陈恪气愤道:“他又不是,驳一驳刘敞。”欧阳修顿一下道:“同时建议官家解除狄汉臣的枢相一职。”“……”陈恪沉默良久,幽幽道:“老师以为,千百年后的史官,会怎样写这段?”理想在见欧阳修之前,陈恪曾经去过一趟大相国寺。他忘不了,自己当初劝狄青,不要接受枢密使一职时,狄元帅那强烈的反应。所以陈恪必须要知道,此刻的狄青,又是何等心境……这直接决定了事情的难度。听说陈恪到来,狄青十分高兴,他爽朗的笑着,责怪陈恪道:“来京半年,也不到我家里坐坐,难道还在生我的气?”“是的。”陈恪点点头,近距离观察,他发现几年不见,狄青衰老得可真快,鬓角斑白、皱纹隐现……当初的大帅哥,已经变成老帅哥了。“嘿,这气性,可真大。”狄青让他坐下,有些萧索的笑道:“听说你要参加这科的大比,不来也好,不来也好哇……”“我这不还是来了么?”陈恪说着望向狄青道:“元帅,四年了,你这枢密使,也当够了吧?”“嗨。”狄青摇头苦笑道:“想不到四年不见,我们还要继续同一个话题。”“但想必元帅两时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陈恪轻声道。“是啊……”狄青长身而起,背手走到门前,望着外面漫天的雨幕道:“四年时间,说起来一点不长,对我来说,却是沧海桑田、恍若隔世。”这是当然了,四年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指挥千军马万的大元帅,人生是何等豪情壮志?四年后,虽然贵为枢密使,过得却是鬼一样的日子,你让狄青怎么能不唏嘘。“我这次来,是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陈恪也不跟他磨叽,直截了当道:“元帅深谙兵法,应该清楚,自己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了。”“……”狄青久久不语,雨帘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上,不断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角。“退一步吧,元帅,退一步海阔天空。”陈恪起身,走到他身后道:“你的伟大,不需要一个虚位证明。”陈恪这话,说得极为得体,一方面暖心;另一方面,也提醒狄青,你这个枢密使,不过只是空头而已,权柄,都在宰相那里呢。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显然在京城经历了这么多事,陈恪也渐渐成熟了。狄青闻言心里暖洋洋的,但他转过头,认真的看向陈恪道:“仲方,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说,狄青你就名利心轻点,扔了这个官又能怎样,不就一身轻松了吗?但是我不能,我必须要在这儿,”他的语气带着些激动的颤抖,一字一顿道:“不管多难,我都要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