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朝正处在弱势,岂会给汴京的言官们,创造搞自己的机会?所以他把祥瑞之说压了下去,本以为时过境迁、一切烟消云散。想不到,李参那个王八蛋,竟然又把《河图》献给了文彦博。现在《河图》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文彦博有没有收受《河图》都无所谓,只要把风吹到官家耳中,就足够文彦博喝一壶的!事不宜迟,贾昌朝马上找来了自己的门生,盐铁副使郭申锡和监察御史张伯玉,命他们立即上奏此事,弹劾文彦博欺君罔上,心怀不轨!~~~~~~~~~~~~~~~~~~~~~~~~~~~~~~~~~~与此同时,参知政事王拱辰,出现在了西府门前。尽管东西两府隔街相望,但这还是这位前状元,离开枢密院一年多来,头一次回到这里。因为他是那样屈辱的离开的……这位韩琦那届,以状元唱出东华门外好男儿,不知多少次,被人当作狄青故事的背景。人们说起当年,狄青看到状元游街,同伴羡慕不已,说:‘我们一辈子也没法这样风光。’狄青却昂然道:‘那不见得,还得看各人的努力。’时,都会补充一句:‘结果还真让狄元帅说着了,当年那位状元郎,现在是他的下属。’对于从来被视为的天之骄子的状元郎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还得每天对着这个人,每天给他请安?王尧臣的修养和风度,终于被心中的邪火烧光,他不仅处处和狄青唱反调,就连每日例行的请安都能玩出花样来……每次请安时,他都会盯着狄青脸上的金印,嘿然笑道:“枢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鲜明了!”尽管狄青面子矮,从来都让着文官,可禁不住他日复一日的冒犯,终于有一天,在王尧臣爽过之后,狄青突然微笑的盯着王尧臣,平静道:“你这么喜欢,我就送你两行,如何?”王尧臣脸涨得通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东华门外唱出来的好男儿,终于还是被个贼配军给压倒了。遭受这种奇耻大辱后,王尧臣瞬间崩溃,转身到政事堂告状……他不会理会,自己给狄青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因为在王状元的心中,贼配军是贱儿,他这样的状元进士是贵人!没办法,文彦博只好奏请,把他调到东府来,离开了让他抬不起头的枢密院。所以,要问这世上谁最恨不得狄青下地狱,恐怕王状元得居首位。这次,他是来给文彦博送札子的,按说用不着他个副宰相跑腿,但王状元还是亲自来了,他是来报复的,他要亲眼看到,贼配军崩溃的样子,才能一雪心头之恨。狄青是个大度的人,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恩怨,他客气的请王状元就坐,又让人上了茶,才询问有何贵干。王拱辰微笑着,将一份手札,送到了狄青面前。所谓手札,又叫札子,乃正式的奏表、公文之外,类似于亲笔信的一种非正式文体。狄青拿到的,是文彦博的亲笔信,展开一看,不禁变了脸色……只见文彦博以亲切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允许狄青可以自行请辞,得到体面的结局。甚至连未来的待遇都替他安排好了,文彦博保证,他将奏请官家,升狄青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陈州。任哪个不知内情之人,看完这封信,都会相信,宰相和官家已就狄青的命运达成一致了……尽管文彦博在最后强调,这是他个人的意见,但宰相亲笔写就,副宰相专程送来的手札,说仅是‘个人意见’,谁信?!狄青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他不懂政治,更没有像文彦博、贾昌朝、王尧臣之流,在皇宫里安插眼线,一有什么内幕,都会狄青保卫战之大忽悠夜深了,雨还在下,大相国寺后院的禅房中,点起了炭盆。狄青一回来就病倒了,这时他正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额头上还敷着一块湿毛巾。他的长子狄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轻轻揭开他额上的手帕,又轻声禀道:“父亲,圆觉方丈来了。”圆觉是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狄青慢慢睁开了眼,望着站在门口长须飘飘、慈眉善目的圆觉和尚,点了点头道:“方丈请进。”“听闻狄相公偶感风寒,”圆觉和尚宣一声佛号,进来道:“贫僧过来看看。”“久闻方丈乃杏林圣手,”狄咨恳请道:“请帮我父亲看看。”“麻烦大师了。”狄青缓缓坐直了身子。圆觉便坐在他身边的杌子上,两根手指按住狄青的寸关尺,两眼微闭着沉吟半晌,方睁开眼道:“相公贵体无恙。”“那为何我的头昏昏沉沉,内里像火烧一样?”狄青嘶声问道。“除了身病外还有心病。《大智度论》说,种种内外诸病名为身病;阴郁、瞋恚、嫉妒、悭贪、忧愁、怖畏等种种烦恼、九十八结、五百缠、种种欲愿等,名为心病。”圆觉缓缓道:“心病也一样会让人感受到痛苦,否则何以称为病?”说着看看狄青道:“相公可是有心病?”狄青默然,许久方点了下头。“大师,我父亲的心病该如何医?”狄咨急切问道。“贫僧连什么心病都不知……”圆觉摇头苦笑。狄青却渊默不言。“这样吧,狄相公抽个签看看吧。”圆觉笑道:“我们看看佛祖如何启示相公。”说着对门外侍立的小沙弥道:“去,拿签筒来。”小沙弥马上飞奔而去,须臾取回一个黑油油的竹筒。大相国寺的灵签天下闻名,狄青更是亲身试验过。那是十几年前,他被朝廷调回京城,一日得暇便动了兴头来大相国寺游玩,同行人告诉他寺里的签灵,他也就随喜抽了一支,签文是:‘朝朝暮暮伴君侧、一举成名不胜寒;忽然一阵大风起、金是沙来沙是金。’当时狄青请人解签,当时给他是解签也有四句话:‘遇武则兴、遇文则衰、遇水则死、遇火则生。’那时候的狄汉臣,还是年轻气盛、锐意进取的年纪,一听自己的‘生死兴衰’都被定下了,心里头老大不舒服,顺手把那支签插回签筒,不屑一顾地说:“什么灵签,都是些模棱两可不三不四的话,我偏不信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那签文和解签,竟暗合自己的人生轨迹……他先在禁军中,一步步做到殿前司都指挥使,又被提升为枢密副使,尽管深得官家信任,官也做得很大,但知名度并不算太高,毕竟这是个文官的世界。真正让他名扬天下的,是平定侬智高叛乱……这不正是吻合所谓‘朝朝暮暮伴君侧,一举成名不胜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