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题目,自然无法一天答完,所以要连考三天,三天内,考生除了方便、不得离开考场。陈恪本以为,三天时间很宽裕,谁知还没开始答题,就已经是黄昏了。而且在唐朝时,还给考生提供蜡烛。到了本朝,为避免考生趁黑作弊,是不许点蜡烛的,即是说,天黑了就得停笔。等到天亮再作答。既然时间宝贵,那就抓紧时间。把所有题目都看了一遍,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陈恪先把《论语》十帖作完……所谓‘帖’,全称为‘帖经’,即默写经典中的段落。这算是最基础的考题,也是考官判卷时,首先要审查的,如果考生连《论语》都背不过,平日下过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后面连看都不需要看……对过目不忘的陈三郎来说,这自然是小意思,提起笔来,不打草稿,直接在考卷上作答。等他写完六条之后,发现已经要看不清了,怕写坏了字,影响卷面,陈恪只好搁笔。不是他多虑,而是交卷之后、誊卷之前,会有人专门挑出卷面污损、字迹潦草、或者有特殊记号的卷子,这些卷子会被登记、用蓝笔写在一张榜单上,连见到阅卷官的资格都没有。其它考生也陆续放下笔,监考官在门口点起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只能让人看清个轮廓,不至于摔跤、或者碰倒了砚之类,但谁也看不清自己的卷子,更别说考试了。凭着这个光,考官说,吃饭睡觉请自便,要上厕所的可以排队去。陈恪等着出去上了个茅房,回来后便把铺盖卷往桌子底下一铺,倒头便睡。他是个聪明的……这么多男人睡在一个屋里,那呼噜能奏出交响乐,要不抢先睡着了,这贡院头一宿,保准得报销了。明日还有什么精神考试?陈恪睡着的早,是少数几个没受影响的之一。等他醒过来,揉揉眼,看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再看考场中,已经有一半人起来答卷了,还有一半终于睡着了的,此刻好梦正香呢。出去上了个茅房,打水洗了把脸,又吃了几块小郡主亲手做得点心,陈恪才神清气爽的回到考场,开始了一天的答题。等他把‘帖经题’做完,考官才把那些睡死过去的家伙叫起来……接着做墨义题。所谓‘墨义’,即笔答经义,共十条。这个也不难,只需要牢记《十三经注疏》即可……尽管近些年来,《十三经注疏》被学者们批得体无完肤,但科举考试中,还是将其作为标准答案,不然这卷子就没法批了。对于背诵超人,墨义也没有难度,不到上午,陈恪就完成了。但大头还在后面呢——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一般来说,诗赋论是真正的重点,至于策论……一帮子生妄论国政,只能贻笑大方。但秋闱主考官的裁量权很大,万一脑子抽筋,要以策论为主,不好好写的可就坐了蜡,所以也马虎不得。好在陈恪已经接受了十年的正规学校教育,哪种类型都能驾轻就熟。趁着状态正佳,他决定先把三道‘诗赋论’作完。所谓‘论’,就是考官给出一段经典,你来阐发一番议论。这个因为见仁见智,不好评价高低,因此在阅卷过程中,不太受重视,只消观点别太偏激就好。重点是诗和赋,为了便于评判,诗是格律诗、赋是律赋,而且要求十分苛刻。比如赋,自唐代开始,科举考试就用律赋。但宋代的律赋又与唐不同,它不仅限韵,而且要限用韵的次序;不仅要讲究起承转合,而且要八韵贯通体贴,十分严格。一字不慎,便入黜格。故有人将它比作填词,实际上比填词还难。应试的格律诗也是一样,十分考验考生的文学素养和基本功。而且,诗赋也不是自由命题,而是从《十三经》中寻找题目出处,不能随意自拟。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不能把《十三经》烂熟于胸的考生,可能连题目出自何都不知道,就更别说破题了。考场又不许发问,只能瞎答一气……这还算好的,在庆历改革之前,主考官为了显示学问,多取别、小说、古人文集、或移合经注为题目,要得就是让考生傻眼。好在庆历新政中,规定诗赋论只能从《十三经》中出题,不然陈恪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这此应试诗的题目是《天德清明诗》,有人说,应试诗就是用来歌功颂德的,否则两宋三百年,几十万首应试诗,怎么几乎没有流传下来的名篇呢?这次也不例外。应试诗不是一般的诗词,它是淘汰考试的科目之一,越是思想内容缺乏,就越是要在艺术形式上较真。作出来的诗必须要合乎规矩,贴题、用韵、对仗,一点错误不能犯,还得写得美轮美奂,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比如这首诗,要求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咸’。如果你用错了韵,则万事休矣,直接就黜落。好在,对经过严格训练的陈恪来说,他欠缺的是艺术的灵感,而长于声韵格律。在这种死板的应试中,正可以扬长避短,就像为他专门设立的考试一样。写你妹的太学体苏洵和陈希亮,都吃过诗赋欠佳要求的亏,因此在培养晚辈学业时,向来把诗赋作为重点来教导。陈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学声韵、学对仗、学命意……在与苏轼兄弟日日切磋中,打下了坚实的诗赋基础,也学会了如何在应试时取得高分。比如这首《天德清明诗》,要求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成。首先你得明白,这是出自《毛诗》‘清庙,祀文王也’注:‘天德清明,文王象焉。’破出题来,就要在诗中,将题目中的几项内容,从它们的上下、左右、前后、正反、内外各个方面挖空心思拉拉扯扯。看起来也不失巧妙有趣,但实际上它如后来的八股文一样,没有作者自己的任何思想、感情,更不用说发为议论了。如果能做到贴题,用韵、对仗上没有一点错误,这首诗便算合格了,若在此基础上辞藻华丽,就算是上等了。若能写出一二警句,便是顶尖高手了。但想要写出传世名篇,怕诗圣再世也做不到……至于那首《乐在人和不在音赋》也是一样,四六骈文,限以八韵,并要求按所限韵依次而用,平仄相间、韵字嵌于文中。且要用典故、讲对仗、阐事理,真如螺狮壳里做道场,十分考验一个人的文学水准、知识积累和临场发挥。陈恪自问不是苏轼那样的文学天才,哪里敢有丝毫大意?他打出草稿后,又逐字推敲,反复斟酌,连午饭都顾上没吃,直到过午才把三道诗赋论作完。认真的誊抄完毕,他看沙漏,离着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便把试卷小心的吹干,收入囊中。然后抄下五道策论题。一道道的推敲起来,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动笔。晚上吃过点干粮,陈恪躺在铺盖上,继续打着腹稿。不一会儿,考场里便鼾声如雷,考生们昨晚大都没睡着,今天自然睡得沉,鼾声也比昨日高出一截。当然也有那连续两晚睡不着。红着眼想杀人的……陈恪也没马上睡着。但他早有心理准备,便闭着眼睛继续打他的腹稿,直到下半夜才迷糊过去。等到天亮。监考官叫早,他出去简单一洗漱,赶紧回到桌前。把昨晚打好的五篇腹稿抄在稿纸上,再仔细斟酌修改一番,誊抄到试卷中。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也没有忘记避讳,陈恪长舒口气,看天色才刚刚中午。但锁厅试顾名思义,就是把他们锁在办公厅里考试,不到时辰绝不开门。陈恪只好把考卷收进卷袋。吃了点东西,然后放下铺盖卷,准备睡个回笼觉。监考官走过来,黑着脸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答曰:“午睡……”~~~~~~~~~~~~~~~~~~~~~~~~~~~~~~~~申时一到,考场中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考生们基本早就答完卷。考官收了卷,把十个考场的考卷都捆扎封好,才打开贡院的门,放考生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