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藏在体内的生物钟表开始拉扯维尼·乔乔嗜睡的神经,好一番挣扎后,女孩才不情不愿爬下床铺盥洗。
住在法师塔的好处之一就是随时有干净的水可以使用,而外面的贵族们即使再有势力,也要老老实实让仆人从金雪河取水。青灰色的墙壁上有个凹陷的石龛,维尼拔下塞子,清澈的水哗啦啦流淌,脏水顺着石龛下端的排水口进入城市下水道。用野猪鬃毛编的牙刷沾了点青盐洗干净牙齿,梳拢头发,维尼拿起学徒袍子闻了闻,顿时皱起眉头,尽管已经洗过几次了,馥鱼油的甜腥味顽强地不肯散去。维尼只好穿着它走出房间。
“早啊……乔拉尔。”隔壁的寇德打着哈欠说,一个红棕发长着雀斑的漂亮男孩。“哦,你身上这味,和你真的搭配。”
“说过了叫我维尼。”女孩板着脸走开,甩掉男孩略带恶意的戏弄。
乔乔并不能算是个姓,这是维尼妈妈对她的爱称,至于她父亲乔拉尔子爵的高贵姓氏,她一点不感兴趣。婚生的四女从法理上来说也是上等人,但自从子爵续弦之后,维尼和姐姐在继母眼里就成了奶油蛋糕上的绿苍蝇,在家里的地位一天天下滑。快10岁的时候,她在家里的处境已经和女仆差不多了,她忍受着硬面包和冷豆子汤,还有其他仆人无理由的恶意。她姐姐倒是很开朗,总是一边洗刷着继母的粪桶,一边说安慰:‘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了,以后一定是好事’。
但维尼姐妹很快就知道了比刷马桶更糟的是出嫁。维尼在姐姐出嫁后只见过她一次,战战栗栗,眼睛满含恐惧,丝绸衣服下面全是烫伤,少了三根脚趾。于是,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行动,偷了继母女儿的晚礼裙和首饰,雇了马车像是个真正的小姐一样,打扮得雍荣华贵去参加卡尔顿公爵选拔诗人举行的文法比赛,还拿了个名次回来。
她向公爵的祈求让姐姐回了家,也让父母成了圈子里的笑柄。咬牙切齿的继母精心挑选了一个贩卖肥鸭的商人,宁愿赔上点名声也要把维尼嫁给丑鬼。
第二次出逃的女孩放火烧了半个城堡,投奔有一面之缘的卡尔顿公爵。谁也想不到的是宰相顺手把她推荐给了歌塔,据说夜磷大师很欣赏她的“冒险精神”,而且身份背景让歌塔满意——乔拉尔子爵宣布断绝父女关系。
于是维尼·乔乔在纵命之弦的外法部住了6个月。
维尼沿着宽阔的螺旋阶梯向下,手拂过坚实干冷的内壁,塔身主要由上等的辉绿岩和橄榄岩构成,在埃辛北方矿区开采出来,切削成大块条石和块石,顺着金雪河南下。工匠们用陈年火山灰作为粘合剂,石块缝隙连刀片也插不进去。
一层中央大厅,三十三根石柱撑起高高的天顶,宽敞得可以让骏马奔驰,在不举行宴饮和集会的时候,这里就是餐厅。外法部二十名学徒学徒们坐在长椅上闲聊,等待“大门”挪开它的屁股。三三两两的小团队中,寇德身边人最多,而维尼孤零零站在一旁。
随着一阵齿轮咬合轴承转动的金属碰撞声,歌塔的守门人——来自机械境的剑蜘蛛准时苏醒,它从体内抽出八只折叠的剑形分节足肢,深深扎入地面,撑起三层楼高的钢铁身躯,把塞住法师塔门洞的腹部拔了出来。
学徒们一个个挺直腰杆,抚平衣襟,走向比尔森的阳光。由于歌塔禁止纵命师以外的人进入,纵命之弦除了歌塔主体,还拥有十几座附属的建筑让仆人居住。每天清晨,学徒和仆从都要在剑蜘蛛的身躯下交接早餐。
仆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蜘蛛腿,上面可不是无害的纤毛,而是闪着寒光的轮锯,几百片同时旋转的时候,噪音恐怖得让人发疯。剑蜘蛛头颅低垂,八颗红宝石复眼射出冰冷的视线,闸刀一样的口器咔哒咔哒作响,扫视一张又一张脸。没人能不在乎如此可怕的对视,但仆人们必须扬起头露出完整的脸庞,好让守门人辨认是否有陌生人顶替。四个月前维尼亲眼看见,一个仆人因为摔倒脸庞青肿,剑蜘蛛没认出来,于是低下头一个“亲吻”,那血……反正擦了好久。
而剑蜘蛛也成为埃辛著名的国度景点。本地人虽然看腻了,但每天还是有从北境、南方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为了目睹钢铁怪物挪动屁股,天不亮就在外围等待,夜磷大师好心拆了一堵围墙改成栅栏,让人看个够。纵命师虽然隐于塔内,剑蜘蛛却挣下来偌大的名声。
每当蜘蛛大幅度动作时,围观者就发出一阵惊叹,维尼听到寇德撇着嘴小声说:“乡巴佬”,然后昂首阔步接过餐车返回。
吃完自己那一份,学徒两两一组为上法部送餐。而和维尼一起的正是寇德,后者对这个组合颇有微辞,所以每次自己拿着装着黄油和松香面包的轻便东西,把镀金汤碗和主菜碟交给维尼——端着沉重的托盘从一层走到三层对孩子的臂力来说也是个考验。维尼从来也没抱怨过,比刷粪桶简单多了。
“辛迪亚夫人……我们进来了。”
上法部来歌塔不是当学生而是度假的,每次维尼进入辛迪亚夫人的卧室总这么想。一朵仿佛蔷薇般的丝绒软帐大床含苞欲放,而上了年纪的花蕊正裹着被子蜷成一团。
寇德有点希翼甚至是兴奋的走过去,轻手轻脚,微不可查呼唤:“辛迪亚夫人?”
“嗯……”女艺术家含混应答了一声,露出花白的肩膀,对于年近四十的女性来说,辛迪亚夫人充满成熟的魅力。
“夫人?”寇德又喊了一声。
“小小……寇德,别吵,嗯哼。”
“起床了……夫人。”
“讨厌的小小寇德……嗯哪。”女艺术家慢条斯理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