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你们真是昏了头了。”那身材肥胖的男子气的浑身发抖,不过也懒得再搭理他们,而是抬起头往城墙上看了一眼,浩空微微皱眉无声无息的抬起了右手,只要一手挥下,便有弓弩齐发。
那胖子似乎在人群之中寻找着什么,直到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时,他才蓦地跪了下来,因为身材臃肿,他下跪的动作也格外迟缓,然而声音里却带着震颤,显得十分恐惧,“臣曾沉风,叩见秦王殿下。”
是风声过于急促么,为何我竟然觉得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似乎那人口中所说的话,都带着延迟的幻音。
森爵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牢我的手,他握的那样紧,好像我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一般。我甚至能察觉到他手心的有轻微的颤抖,是因为恐惧么?
果然,他并没有让跪在地下的曾沉风起身,只是侧过脸看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不敢隐瞒你,但是事情紧急,说与不说,都并非在我一念之间。”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森爵的目光里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哀伤,松开了我的手,他说,“抱歉碧清,我……我并非故意欺骗你,只是有时候到了那样的境地,不得不一直这么骗下去,等我想要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震惊的又何止我一个,就连浩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着森爵,忍不住皱眉道:“这监军莫非真是脑满肥肠,连人都看不清了,他方才……是在喊秦王殿下么?”
若在寻常,森爵和我想必都会好好嘲笑他一番,只可惜此时此刻,森爵已经意兴阑珊,而我更是心绪复杂。森爵咳嗽了几声,这才说道:“打开城门把,有孤王在,他们不敢乱动刀兵。”
浩空终于明白过来,监军虽然身材臃肿,但是看人的眼光却并不浮夸。他认得出谁是秦王殿下,否则也不会骑马而来汗流浃背。皇亲国戚要是在此地受了伤可是大麻烦,更何况还是皇上最钟爱的三皇子,当今的秦王。
他的眼中有不敢置信的意味,或许原本都是一群叛军,却没想到叛军里头,倒出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他看了看森爵,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曾沉风,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将城门打开。”他沉声道,然而人群里却一阵骚动,竟然无人行动,浩空皱了皱眉头,厉声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有人越众向前走了一步,正是那个三角眼的男子,他靠近浩空,有些敌对的看了一眼森爵,“门主,不是属下违逆门主,只不过……现在崇德城已经无路可退,有秦王殿下做人质,我们说不定还能离开魏国,留得一条性命。要是开了城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浩空怒目圆睁,抬起手就往他脸上重重砸了一下,他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神情暴戾,“我说把城门打开,不管他是不是秦王,他曾经和我一起并肩杀敌,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你们惨死,也不会抓我的兄弟来做人质。”
那人被一拳打蒙在地,嘴里还忍不住哼哼唧唧,却也无比坚韧,又爬回来抱住浩空的腿,“门主,我们这里数百条人命,全都指望着他一个人了。森爵大哥的确和我们并肩杀敌,我袁老六心里也敬重他,可是他从一开始就骗我们,他是秦王啊门主,是皇上的儿子,我们现在做的事就和叛逆一样,皇帝饶不过我们。我们信得过森爵大哥,可是信不过秦王殿下!”
这番话委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无意门众多人都迟疑了下来,可见赞同这番话的人不在少数。
浩空抬起的手已经无力再挥动,他回过头看了森爵一眼,目光里忽然露出了深重的悲戚。森爵长身而立,不发一言。
此刻此刻,语言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让人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以及无话可说了。
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在刹那间扭转过来,空气里竟然弥漫开了一缕无声的杀意。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沉默的空气中响起,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泛起了涟漪,到底也是吹开了一腔的死寂,“森爵和秦王,原本便是一个人。他当初和你们浴血奋战,在府衙外手臂上受的伤直到现在也未曾痊愈。伤口如今已经溃烂,你们却说,秦王心怀不轨,森爵也不值得信任?”
我的声音极轻,然而一字一句,却叫人哑口无言。我走到森爵的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他回过头看着我,嘴角忽然有笑意,原本黯然的眼眸也显露出生气来。
然而袁老六却显然并不甘心,咬了咬牙,刚要开口说话,我继续说道:“你当真以为抓住了秦王,你们就可以安然逃离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楚国积弱,未必会收容你们。百济凶残,虽然无惧魏国前去搜人,但是到了百济,你们就是异国他乡之奴隶,到死都要仰望故土的方向。你们的子子孙孙,将一直在百济为奴为婢,这样的活着,也在所不惜么?”
袁老六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又沉默了下去。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抛弃自己的故国,否则他们想要活下去,简直毫无可能。而挟持了秦王,更加是死路一条。
森爵看了众人一眼,也朗声说道:“我当日孤身前往无意门的时候,曾经和你们说过,我必将赦免你们的罪过。因为只要有本网在,你们便不是谋逆造反,而是护国有功!”
一时间众人再次骚动起来,我的眸光也陡然一亮,顿时明白过来,森爵从一开始就想用这个名义。他是秦王,若此时由他策划而成,那么就是秦王主持的肃清朝政,而并不是百姓的叛乱谋逆。
其实两者之间并无本质的分别,但是换了一个人来主持,便足以换了身份。
众人都明白过来森爵的意思,一时间面面相觑,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他。
我微微笑了起来,淡然道:“你们若还是不信,就先打开城门,让他一个人下去吧,我和你们留在一起,若到时候真有变故,我便与你们同死。”
我虽然不如森爵和浩空在民众之中有影响力,但是用肩膀拖着绳索运输兵器,救治伤员带来东芝草,这些事无意门中之人也看在眼中,对我还算是有几分信任。
更何况……他们也相信,森爵断然是不会抛下我的。果然,有这一句话,众人骚动了起来,最后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
我微微一怔,心中也不是不感动的。
他们相我的以命作为赌注,便也将自己的性命一并托付给我。
我和森爵并肩从人群之中走过,一直到了城墙的尽头,我才顿住了脚步,“你先下去吧,石崇也在城门下,只怕事情都已经妥当了。无意门中之人,并非是逆党叛贼,这些你比我更加清楚,数百条人命,也一并托付给你了。”
风声飒飒而清冷,他忽然伸出手了,并没有碰我,只是悬空放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震颤,这一刻,俊美无双的男子竟然有孩童的喜悦,“碧清,你方才站出来说的那番话,也是你的心意么?秦王和森爵,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我多么希望在你心中也是如此。我虽然是秦王,但是依然有许多的不得已,但我扪心自问,除了秦王这个身份之外,我再也没有期盼过你任何。”
他的声音沉沉,就像是山谷里激荡起来的回音,如此急切的向我解释,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笑意清浅,却还是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心,“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我顿了顿,“你可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
他原本紧张的眉眼陡然舒缓开来,“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负你。”
他的手心滚烫而发热,我扬起下巴看着漫天云卷云舒,一时间只觉得落寞,“当日你和石崇结盟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测你的身份只怕并不简单。他是富甲天下的商人,寻常何人能入他法眼,就连千辛万苦截下来的百济密信,他也愿意和你共享。你的身份是否高贵,已经不言而喻。”
“而在太守府邸之中和苏裴安说的那番话,我便更加确定了,你为梁王而来,普天之下想要扳倒权倾天下的梁王,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除了与梁王同出皇室之人外,我已经不做第二人想。”
我曾经说过,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去想,自己去猜。可是我想到了,我猜到了,我金额按不愿意承认。
他是秦王,是魏国皇帝的儿子。和森爵在一起,我需要面对的,便不是寻常夫妻之间的琐碎小事,我似乎能预见若我不能及时抽身,此生就像是被钉死在了某个地方,一生带着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