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音乐响起,原来是不远处的旋转木马转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木马在彩色灯光下美极了。
他指着那边:“霓喃小朋友,想不想去坐?”
“不想,傅叔叔。”她将头靠到他肩膀上,抱着他的手臂,“我更喜欢这里。”
暗淡却温柔的灯光,一棵树,一张椅,两个人,一段静谧的小时光,她的心变得安静下来。
“清时,你知道我爸爸有好几本考古笔记吧?”
“嗯,我在船上见过,他宝贝得不行。”他笑了下,“我向他借过,他不给,说那是只给女儿看的。”
霓喃低下了头:“今天我将它们卖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霓喃简短地讲了前因后果。
傅清时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摸摸她的脸,心疼地说:“你做得对,你父亲会理解你的。”
霓喃抬头,今夜夜空中依稀可见零散的几颗淡淡的星星,阿婆曾说,我们失去的亲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辰,当你想念他们时,就抬头看看夜空。
爸爸,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秦艽做好了心理准备,预想中的风暴却并没有降临。她不会天真地以为是朱明艳良心发现放过了自己,联想到霓喃消失了一整晚,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她一大早就找了过去,她有霓喃家的钥匙,开门进屋后,发现霓喃还在睡,枕头边散着厚厚一叠复印纸,有几张飘落在地了。她俯身捡起,看见上面的内容后,她愣了下,然后心思急转,对于那个猜测更肯定了几分。
“小九?”霓喃睁开眼,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
秦艽坐到床边,目光灼灼地问她:“你做什么了?”
“真的是你来了啊。”霓喃起身,从秦艽手中拿过她捡的那几张复印纸,将它们归入“大部队”里,才回答她的问题,“谢斐一直想要我爸爸的考古资料,我给他了。”
她知道隐瞒不了,索性坦白相告。
秦艽看着她,很久很久,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骂她,想打她,可最后,千言万语全化作了一个拥抱,紧紧的拥抱。说什么都显得见外,说什么都多余。如果换作是她,她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她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也是亲人。
稍后,霓喃收到了一份同城特快,里面是一沓照片与一个U盘。谢斐的短信随之而来,他说:霓喃,没有下一次了,如果你跟你的朋友再敢动翔盛,我不会再念及旧情。
霓喃心里想,这样也好,儿时的那点过往,他救过阿婆一命的恩情,就这样一笔勾销吧。而往后,他们势必会持刀相对。
霓喃将那些东西如数交给了秦艽,秦艽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全是她与周商言的。每看完一张,她就用打火机点燃一张,扔进铁皮桶里,熊熊烈火吞噬的,是她已逝去的那段爱情。十七岁的少女,从小渔村进入了那个有多浮华便有多复杂险恶的世界,因为耿直骄傲的性格,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孤苦无依的她觉得那只伸过来的手是那么温暖,更何况他还英俊、风趣、体贴,要让她爱上他,真是太轻而易举了。他们在一起两年,他亲手将她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捧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超模。他给了她最华丽璀璨的梦,却也是他亲手将她自云端狠狠拽下,让她的一颗心跌得四分五裂。她从不知道,他跟妻子根本就没有办离婚手续,那个女人一直在国外养病,她是模特公司另一半股权的持有人,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这口气她又怎么可能咽得下去。那之后的故事发展,就像电视剧里的狗血套路一样,秦艽被那女人设计,被人下了药,虽然最后被及时赶来的周商言救下了,没有造成最可怕的后果,但还是被拍下了身体裸露的视频,那女人以此为筹码,威胁她离开周商言,退出模特圈。其实那时候周商言已经将一切压了下来,她完全不需要惧怕那个威胁。可对秦艽来讲,那个世界是因为有他才值得留恋,如今,她的爱如浮华一梦,梦醒了,心碎了。她的爱与恨都非常激烈,决定了离开便绝不回头。今日,她一把火将过往岁月烧成了灰烬。
再见了,那些炽热的爱,那些噬心的恨。
挥别了过去,才能看见此刻与未来。
过了两天,傅清平来到了宁潮声的病房,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翔盛出动了公司三个最厉害的律师跟他打这场官司,他们极力主张伤人是员工的私人行为,与公司无关,他们已经将姜闽开除,朱明艳显然是放弃了这个表弟。
“虽然姜闽亲口说了朱明艳吩咐过他们要这样做。”傅清平说,“但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如果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姜闽打人是受朱指使的话,确实很难胜诉。”
这个结果,霓喃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但傅清平也没有白忙活,至少姜闽将付出应有的代价,而翔盛的那个仓库也被相关部门查封了,翔盛旗下的货轮也将被海关重点盘查。因为诚信问题与暴力丑闻,翔盛的股票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大跌。这次事件虽然没让谢氏伤筋动骨,但也已元气大伤。
霓喃送傅清平出去,向他道谢:“辛苦傅律师了。”
“不客气。”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清冷的神色。
霓喃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与傅清时的有六分相像,两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温润柔和,一个严厉冷酷。她想起傅清时说过,他哥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不怎么爱讲话,常年装酷摆一张冷脸,但脸上还是有笑容的。然而,自从景色出事后,傅清平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也跟着消失了。
七年前的一场事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傅清平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说:“哦,对了,霓小姐,张正清的妇产医院与谢氏的关系查出来了。朱明艳有个从小照顾她的保姆,关系亲如母女,而保姆的女儿,正是张正清现在的妻子。妇产医院的实际出资者,应该就是朱明艳。”
这关系可真够曲折的。谢氏也真是费尽了心思利诱张正清,同时还监控着他,如此看来,他手中绝对掌握着当年事故的重要证据。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些,‘知远号’案件仍无实质性的进展。海洋事故查起来本就困难重重,茫茫公海上,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仅有的线索就是那批消失的瓷器,以及两个人——张正清与余润德。张正清与谢氏有着巨大的利益牵扯,这艘船没有那么容易打翻,而另一个人,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霓喃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感,前路漫漫且迷雾重重,他们这些人一直靠着心中的那一丝信念在往前走,可何时能走到尽头?就算走到了尽头,等待他们的,会是真相大白吗?那些长眠于深海的冤魂,能否终得告慰?
傅清平看了霓喃一眼,从她黯然的神色中他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在同一天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忍不住对这个女孩多说了一句:“我与胡警官这些年一直在追查谢氏,翔盛的财务很有问题,幽灵公司,做假账,还有境外非法黑渔船……霓小姐,再等等,等时机成熟。”
霓喃点点头,心里生出一点暖意,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再联系。”傅清平微微颔首,转身。
霓喃忽然叫住他:“傅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