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会酒,孙二郎问道:“主人家,这店是你自己的吗?若是不行,另寻他路。”
店主人连连摇头:“这店虽然在城外,却正当路口,如何会是自己的?这里是官家的店,我在附近村里薄有家产,是以差了在这里做主管。唉,不瞒客官,依着现在这样的冷清样子,只好从家里拿钱来给官府。这差还有一年,却不知该如何过。”
孙二郎忙敬店主一杯酒,让他不必忧心,到时自有办法。
这处店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已经没人说得清,因为正当路口,以前生意不错。三十年前便就被巩县收归官有,从附近富户差人来做主管,替官府经营。税额是按三年前的数字定下的,店主每年都要交这么多给巩县,多了自己落下,少了自己掏钱补上。
几个月前,京西路开始了工商业改革,官营的小店全都发卖给民间,同时放松了酒的专卖制度。由此导致的后果,就是县城里的店被几家财力雄厚的富户买了下来,并重金请来酿酒师傅,周边所有乡下的小店都一天不如一天了。店主被征差役,到这里来掌管这小店,前一年勉强不赚不赔,今年就赔定了。
按照县里的意思,这处小店也是要卖掉的。只是卖价是按前几年收的利润算的,明显不划算,张了几个月的榜,也没人来买。依照县里意思,如果到年底还卖不出去,就强行让店主买了。他的家产就在那里,不怕交不出钱来。
说着这些烦心事,店主长吁短叹,孙二郎只好不住安慰。从五代时起,政权为了支撑养军费用,一直对民间使用这种办法盘剥,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自己遇到了,只当是命中注定,要破这一注钱财,倒没有更多的想法。官府专门盯着上等户薅羊毛,占社会最大多数的下层百姓最多同情一下,并不会感同身受,闹也闹不起来。遇到这等事,不交给无常的命运,又有什么办法呢?闹也闹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外面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甚是年轻,举把雨伞,身上穿了雨衣雨裙。这些都很精致,只是穿在这人身上有些别扭,皱皱巴巴,还沾着泥浆。
身后跟着几个伴当,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看起来甚是精干。
店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想起什么,急忙起身,上前行礼:“原来是节级到了小店。何不早吩咐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谭节级有些尴尬,道:“你为老儿好不晓事,知县官人在这里,还不快些见礼!”
店主吓了一跳,忙对年轻人道:“小老儿有眼无珠,原不知上官驾临,万望恕罪!”
王安石只顾着收雨伞,随口道:“主人家店里如果有酒有肉,上些来用。外面好大的雨,着众人吃了喝了去去寒气。等到吃过了,一发算你钱。”
店主急急忙忙答应,低声吩咐小厮到后面取酒,并杀一只鸡,煮过上来。
王安石听见了,对店主道:“你店里有什么熟牛肉羊肉,取一盘来便了,不须杀鸡。”
店主道:“不瞒上官,店里只有几十斤熟牛肉,是前日隔壁村里有牛病死买来待客的。”
“那便切几斤牛肉来好了,我们吃了,要到前面码头去看。”王安石一边说,在边就在身边的桌子坐了下来,随手把伞靠在一边。
店主道:“上官何等样人?如何吃得了这等腌臜肉!小店还养得有几只鸡,稍等片刻宰了与上官下酒!只是店里没有好酒,上官担待!”
王安石点点头,嘟囔了一句,低声问跟在身边的人带的钱够不够。
店主没有想过知县吃过了酒肉还给钱,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好,傻傻站在那里。他不知道王安石性子独特,对于吃穿用度全不在意,牛肉鸡肉,吃在他的嘴里,大多是分不出来哪个好哪个坏的。老死的牛肉很难吃,一般的人闻也能闻出来,但王安石不同,他吃到嘴里大多也是尝不出好坏。之所以不再坚持,只是为免麻烦,由着店家安排罢了。
一边的孙二郎看店家尴尬,拿了没有喝完的那一瓶酒出来,上前道:“小的这里还有半瓶从洛阳带来的烈酒,极是有力气,这等天气正好驱寒。孝敬官人。”
王安石任由孙二郎把酒放在桌子上,让身后跟着的人付钱。水酒烈酒,味好味坏,王安石一样全不在乎。他不反对,只是不想跟治下百姓分辨,给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