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儿转身回屋,拿出一面绘着图画的纸牍,这是从鲁国流传而来的东西,他一见就很喜欢,特意抄写了一些诗歌给小儿启蒙,诗词配上图画,小儿以往一看到它就会高兴的笑起来。
“今天,爹教你读这一章……”男子温柔道。
小儿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忍不住被远处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惊吓住,不过一刻之后,他就沉浸在父亲的讲述之中了。
男子讲了一会儿,从身上的绣囊里取出一块硬糖塞进小儿的嘴里。
小儿没吃过这种有一点点药味的糖,初时皱眉,但想起是爹爹给的,就闭上嘴慢慢含着,糖渐渐融化,他尝到了甜味合着一点点腥味。
小儿闭上眼睛,再也坐不住,慢慢往下滑。
男子语调轻柔,抱住小儿,慢慢的把这一个故事讲完:“……然后,洛女看到梁帝已经清醒,才不得不放他离开。”
郑国,望仙城,逍遥台。
今日的殿上格外沉默。
郑王高居其上,半闭着眼睛。殿内无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郑王好像是刚刚睡醒一样,动了一下,坐直身说:“孤小睡了一会儿,几位,刚才可有什么高论?”
他转头望向旁边的一个人。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南刑北钟的钟家,最后一支……被强盗给灭了门了。”
郑王听了险些要蹦起来,他张惶而不敢相信的扫视过殿上的人,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真的?钟鸣他……!孤记得他还有一子!难道连孩子都没有逃出来吗?!”郑王急问。
底下的另一人摇头,叹道:“听说强盗太多,钟家的护卫不够,钟鸣怕破了堡再受辱,就带着小儿一起自尽了。”
“天啊……”郑王立刻就捂住脸大哭起来。
殿上顿时也响起了阵阵悲声。
不少人都是真心的。
钟家竟然被一伙乌合之众的强盗给破家灭门,不亚于市井小儿殿上称君,对他们来说,这就像天方夜谭。
难免心有戚戚,唇亡齿寒。
郑王哭够了,抹一把泪,悲哀的问殿下的诸君:“各位,事到如今,不能再让钟家之事重演了,如果有朝一日,尔等家乡也有如钟家的惨事发生……孤又有何面目去见上帝?去见列祖列宗?”
上回,陆缜给郑王出主意让他杀人立威。首杀就是在陆缜在殿上告过状的那几家粮铺,大王发话,胆敢打折扣?难道不该杀?
但事实上这几家粮铺都是一家的,全都姓胡。胡氏也是郑国的大家族了,多少有点傲王候的气质。郑王小时候要找先生开蒙,先王那时还不算太荒唐,就特意请了几家人进宫,把小郑王给拉出来给大家过过目,希望他能打动几个人的心,被收为弟子。
郑王知道,先王的想像中,他一出来,就该名动四座,请来的人都该看中他,都要他做弟子,最好再当着先王的面争一争,这才有面子。
结果不知是郑王真的资质驽钝还是当时座上的人都看不起先王——毕竟那时刚发生过王都改名、王宫改名这种丢人事——结果就是最后没一个人愿意收郑王当弟子,其中就有胡家的老太爷。
当时郑王年幼,回去后很是哭了一场,深觉丢脸,直到现在想起来都难受得不得了。
后来先王还想把他亲爹从墓里挖出来改名结果饿死了好几个老臣时,郑王还暗暗觉得解气。
但胡家没倒。先王修仙时,胡家没靠过去,先王“升天”之后,郑王继位,对胡家这类树大根深的世家也只能以拉拢为主。
他要是敢前脚杀了胡家粮铺的管家,后脚,胡家那个九十岁的老太爷就敢上殿请罪。
这太难堪了。难堪的不是胡家,而是他。一个小小的粮店之事,也值得他大张旗鼓的杀人立威吗?别人会说,要是大王对胡家示意一两句,胡家自己就会把人绑来交给大王发落了。
但到那时,郑王也只能对胡家客气两句,再把人放了。
照陆缜说的,第一个杀粮铺主人,第二个,杀贩粮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