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安全也是一项工作,谁分管、谁具体抓,都不是问题。我们都是党的干部,在工作的问题上—正如郝书记所说的,不能挑肥拣瘦拈轻怕重的。”
彭远征又敲了敲桌子,继续淡然道,“可是工作毕竟要是有分工我作为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是我法定的职责,我的岗位决定了我不能具体抓一件工作,而是负责全局工作。但是,我虽然不具体分管、不靠上抓,但不代表我就没有了领导责任。”
“如果镇上的企业出了安全事故,具体分管的同志要承担责任,我作为镇长,同样也有领导责任。而同样的道理,郝书记作为主持镇工作的一把手,对此也回避不了相应的领导责任!如果是重大责任安全事故,我,郝书记,包括在座的一些同志,谁都跑不了!”
“所以,逃避责任是没有用的。我们还是要从根本抓起,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地做好安全管理,靠制度来管安全,勒紧安全这根红线不放松!”
彭远征轻描淡写地就反将了郝建年一军,从而顺势摘清了自己。
“简而言之,安全是我这个镇长日常的工作之一,而不是全部。对于镇上的安全工作,我当然会常抓不懈,但出于整体工作的考虑,还是让副镇长褚亮同志协助我分管安全工作,这样比较妥当。”
彭远征说完,轻轻一笑,“好了,都是工作,大家都是出自公心,没有必要闹不愉快!”
韦明喜连连点头,“就是,彭镇长这话在理。大前年。区里出了重大煤矿瓦斯爆炸事故,不是好几个区领导都被处分了吗?就连区政府和区委主要领导都被市委严重警告——所以,工作不管是谁在具体管,咱们这些当领导的。该承担的责任都跑不掉!”
李雪燕也冷冷-一笑接过了韦明喜的话茬,“之前我就跟郝书记提过这个事情,让彭镇长亲自抓安全不合常理,也不利于政府工作的开展。传出去,也让人笑话!怎么,咱们镇里班子成员十个人,却到了让镇长亲自管安全的程度?”
这个时候。季建国突然干笑一声插话道,“我也觉得彭镇长的话很实在。郝书记,彭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具体抓某项工作也不太合适,人都是精力有限的,出于整体工作大局考虑,我建议这个分工方案还是再调调!安全工作,还是让褚亮同志管吧。”
季建国这话一出口。包括李雪燕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忍不住都扭头望向了他。
季建国从来唯郝建国之命是从。在之前的严郝之争中,还充当着郝建年“打手”的角色。可如今,季建国居然出人意料地开口表态,反对郝建年转而支持彭远征!
郝建年嘴角哆嗦了一下,双眸一瞪,投射出一片愤怒的寒光。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忠诚不二的铁杆心腹季建国居然背叛了他。这种被下属背叛的感觉,让郝建年的胸腔内燃烧起一团熊熊的火焰,好像是要将他焚烧为灰烬。
季建国目光躲闪,回避着郝建年愤怒的眼神。
他之所以临场倒戈。当然不是没来由的。他的妻子在区建委干办公室主任,目前正是与别人竞争建委副主任的关键时刻。而副区长周大勇则分管区建委,他的妻子这一次能不能提拔起来,周大勇的话至关重要。当季建国知道周大勇与彭远征具有超乎寻常的交情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而相比之下,郝建年虽然是区委常委。政治地位比周大勇管,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郝建年这个虚职常委插手不上区直机关部门的干部提拔,对于季建国来说,反而不如周大勇“实惠”和更具有现实的威慑力。
官场之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妻子的枕头风下,在某种深层次利益的取舍之中,季建国暗中倒向了彭远征。
季建国的倒戈,对于郝建年来说,具有致命性的打击,而对于逆转局势,又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他表态之后,副镇长贾亮也举手反由此,郝建年这边,郝建年,褚亮,黄河,闵艳,莫书屏五人一系;而此刻与彭远征共同进退的则有李雪燕、韦明喜、季建国、贾亮,同样也是五人。一半对一半,看上去平分秋分不分胜负,但实际上郝建年败局已定。要知道,郝建年一系中,只有褚亮是党委委员、副镇长,其他几个都是普通的党委委贵没有实际权力。而彭远征这边就不同了,李雪燕是副书记丨镇长,季建国是党委委员、纪委书记,韦明喜是人大主席,贾亮是副镇长,力量对比的天平渐渐倾向了彭远征这边。
而更重要的是,郝建年在云水镇主政多年,根深蒂固,彭远征不过是刚刚到任,人生地不熟。一个新来的镇长,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几乎彻底颠覆了一个多年镇委书记的局面,瓦解了他的权力同盟阵线——如此种种,可以说郝建年输得惨不忍睹!
这对他的个人权威而言,是一次沉痛的打击。
今天会议室里发生的激烈交锋,一旦传出去,云水镇绝对会产生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而实际上,列席会议的党政办的办事员王新艳,已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在她眼中高不可攀、权威深重、独断专行的郝建年,被新来一个月的年轻镇长彭远征“打”得措不及防,一败涂地!
这种手段、这种权谋、这种能量、这种对于时机的把握和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直指要害的胆魄——这个彭镇长…。。。真的是。。。。。。很厉害啊!
王新艳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从容镇定的彭远征,心头渐渐起了一丝涟漪。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蓦然发觉,难怪李新华铁了心跟彭远征一条道走到黑,原来早就知道镇上要翻天了!
但是——郝建年毕竟是区委常委,位高权重,这个彭镇长真的能翻天吗?王新艳多少还有些怀疑。
郝建年霍然起身,冷冷道,“我看,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既然有几个同志反对,那安全工作就临时还是由褚亮同志分管。至于远征镇长,你刚到镇上来,还不能完全熟悉镇里的工作,有事多跟褚亮同志沟通。毕竟,在基层工作不比在机关上当吹鼓手,需要真抓实干,钉是钉铆是铆,来不得半点虚假!”
本来接下来还有对下半年的工作思路的梳理和明确。但吃了“败仗”被敲了迎头一棒的郝建年,怎么可能有心情继续开这个会,当即就准备宣布休会,从而缓解自己的尴尬境地,慢慢再考虑对策。
褚亮本来以为自己能在郝建年与彭远征的斗争中捡便宜,结果便宜没捡着反倒弄了一身骚。他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头,正要跟随郝建年一起离开,却听彭远征又慢条斯理地道,“郝书记,我还有个想法,想要跟大家谈一谈。”
郝建年脚步一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区里还有个会,有想法过后再说!”
彭远征冷冷一笑,“郝书记既然没空,那我们政府的几个同志先商量一下,达成共识后再向郝书记汇报!雪燕同志,褚亮同志,贾亮同志,你们三个留一留,咱们开个短会!”
彭远征叫下的都是副镇长,他这个镇长的直系下属。
郝建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褚亮犹豫了一下,还是黑着脸留了下来。
郝建年砰地一脚踢开会议室的门,怒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隔壁办公室的干部就听见郝书记办公室里传出剧烈的声响,都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出来看看究竟。
组织委员黄河大步走了过来,喝退了几个看热闹的干部,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郝建年的办公室门,走进去陪笑道,“郝书记!”
然后又赶紧取了扫帚把郝建年摔烂在地上的烟灰缸清理了出去。
郝建年抬头望着黄河,脸色铁青,凝声道,“老黄,他们真在开会?”
黄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尴尬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彭远征成功将镇政府那边的班底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了,有彭远征、李雪燕和贾亮三人一体,褚亮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说来也真TMD令人郁闷和不解,这人才刚来一个月,怎么就小老鼠钻了大洞,把郝建年掌控的这片云水镇的天空生生捅了一个大窟窿出来“一会,把褚亮给我叫过来。”郝建年烦躁地挥了挥手,冷声道,“你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黄河本来想说几句话,见郝建年情绪太糟糕,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退出了郝建年的办公室,轻轻替郝建年关紧门,刚没走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郝建年阴沉沉的咒骂声,用的是他老家生涩的方言,语速很快,听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