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面提到过,当我们突然意识到别人的视线,抬起头发现是有人在看着自己时,因为对方已经在注视着我们,我们的视线就会相交。同样,即使我们对身体的声音做出了回应,往往都是为时已晚。倒不用因为这个而自责,但是,如果可以,还是早点注意到更好吧。没必要变得过分敏感或疑神疑鬼或出现强迫症症状。但是需要正视平时再健康的人也是有生病的可能性的,要做好准备,时刻倾听身体发出的声音,这样才能及时捕捉和察觉神身体发出的声音。
康复
虽然因为心肌梗死倒下,但幸好得救了。有一天,护士告诉我。
“有的人以为这次得救就能高枕无忧了。但是,您还年轻,一定要注意休息,要有决心借此机会重启一次人生,加油哦!”
以为“得救”就能高枕无忧的人,一旦脱离了危机,就会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也有人是都到过生死边缘却依然没有吸取任何教训。
康复并不是指恢复到和未生病之前一模一样的健康状态。因为,未必在未生病之前就是健康的,而且有的疾病是想回到原状也回不去的。倒不是说生病本身有什么深刻意义。没人愿意生病。但有时候也会因生病而得到一些好处,因祸得福的那种。生病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未生病的人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要知道,对于一个被疾病缠身的病人来讲,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成为安慰。所以其他人千万要忌讳说出这种话。我们再来谈谈,康复是指什么、应该从生病的经历中学到什么。
和身体建立新关系
犯了心肌梗死而倒下的我,醒来后等待我的是心脏康复训练。心脏康复是指,患有这种病的人突然移动身体时血管壁有可能会破裂,因此需要靠运动练习慢慢加大走路距离,先从“平地步行”开始,再到爬楼梯运动,要一步步地恢复心脏功能。
康复训练不是意味着单纯恢复心脏功能的训练。康复(rehablitare)的拉丁语含义是指,再次(re)给予能力(habitare),而不是恢复到原状。
这种重新获得的能力会达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康复训练只是为了恢复功能而进行的,那么一旦发现没有恢复的希望,医生和患者很有可能就会中断、放弃这个训练。然而事实上,我们不能因为看不到希望而中断康复训练。
因脑梗塞而倒下的免疫学者多田富雄,说有一天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寡言少语的巨人》)手脚的麻痹源于脑神经细胞的死亡,因此再回到原状是不可能了。“功能恢复”,不是指神经恢复到原状态,而是是创造出新的神经细胞。多田说,这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崭新的自己诞生的过程。自己现在是一个脆弱、迟钝的病人,但是体内蕴含着无限可能性,一个崭新的多田在体内胎动。这是一个不受任何束缚的沉默的巨人。虽然原来的自己已无法恢复,但是,新的生命即将在体内破壳而出。多田说自己要努力享受这一过程。
生病固然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即便很难恢复时,人体还是有潜力创造出新的人。我们需要每天做出努力,好让刚刚睡醒的新人不再睡去。
伙伴的存在
多亏生病,我意识到了“伙伴”的存在。要是没有生病,那么我可能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当时我在两所学校讲课。我跟他们联系,告诉他们我住院了,其中一所立即将我开除。另一所却说,“不管什么条件都行,您一定要回来啊!”当时还不知道病情会怎样,但我听到这句时暗暗想一定要再次站到讲台上。
获知我住院消息后,很多朋友百忙之中不远千里来医院看我,对此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但,同时觉得,活着真好。妻子每天都到医院来看我。生病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对此我一直都持有反对态度,想生病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处。然而,当我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都在真心祈愿我早日康复时,我的想法改变了。
病者对他人的贡献
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给很多人添了麻烦而感到过意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想到一件事。如果我们的立场反过来,朋友住院了,我也会顾不上拿起东西就去医院看他,而且也不会嫌麻烦。去看望别人时,如果对方露出难色嫌我打扰,那我就会马上离开。但不管怎样,去不去是由探望的人决定的。这一点,住院的病人是无法左右的。
我还注意到一点,即使因为生病什么都做不成了,但是,仅仅是活着,也算是一种贡献。站在一个探望病人的人的角度考虑时,病人不管是什么状态,只要得知他还活着,那么就会感到欣慰和开心。得知我得救后真心替我开心的人很多,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有点意外。不过,即使我生病后什么都做不了了,也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单单是知道了这一点,我的想法就改变了。我不再以行为来判断人的价值,而是认为人的价值在于它的存在本身。
当时,我女儿在上高中,每天帮母亲做晚饭。不管是出于什么契机,如果女儿因为做晚饭这事而获得了成就感和贡献感,那么我就是对女儿做了贡献。当然我对这种想法依然有一些抵触心理,但至少通过这样想,不再为自己只是个大包袱、给别人添麻烦而烦恼痛苦。
我在生病倒下前和父亲分开生活,他会经常给我打电话诉苦,说自己身上的各种不适,声音听起来总是虚弱无力。但是自从我生病之后,父亲的声音变得有力。一年后我做了冠脉搭桥术(CABG)。出院日期决定后,父亲甚至提出开车来接我出院。最终我还是拒绝了,但是现在想想,父亲当时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个病人,状态十分乐观。这定是因为他觉得可以为生病的孩子做贡献。
后来,我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病情上,没有太去关注父亲。父亲以前经常为自己的病打电话给我,此时,很少打来电话,大概是因为顾虑到我的病吧。就这样,在我手术过了一年后我才得知父亲患上老年痴呆症而且病情一直在发展。
我生病虽然给父亲添了麻烦让他担心,除了这一点,同时也激发了父亲的生存欲望。病人即使在行为层面上没有任何作为,但是如果与病人接触的人以某种形式获得了成就感和贡献感,那么,病人就已经是为对方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
无时间岸边
vandenBerg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随着时间在移动,然而,患者却被冲到了‘无时间’空间的岸边上。”(《病床心理学》)
一个人生病后,明日显然不再是今日的延长线。所有预定都要取消。生病了,谁能知道明天会怎样呢。探病的人经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教病人做这做那、说这样能让他尽快恢复”(前述著作),作为病人听到这种话,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当然,探病的人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大都喜欢说,“没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病人在生病之后可以看到之前未能注意到的事情。vandenBerg说道:
“对于人生误解最深的,不就是健康的人吗?”
生病的初期,或许会对自己所处的状况抱着“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的消极态度。不过,有件事只有患者能看到,而医疗组和周围的人却看不到,那就是“明天,有可能根本不会到来”。健康的人往往坚信明天肯定会到来。其实是健康的人误解了人生。
明天或许不会到来,不光是对患者,对谁都一样。明天的自明性被推翻,是有积极意义的。生病会使人改变对时间的看法。
没有明天,人会变得十分强大。有时候我们会看到得了不治之症的人、老人开始着手做一些在旁人看来根本无法在有生之年完成的事情。有常识的人,会试图阻止这种看似无谋、欠考虑的尝试。但是,请大家想想,病人、老人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做呢。对他们来说,着手才是重要的,而完成并不是最终的目标。对于这一点,我们会在最后一章考察。
好好活着
人生所剩下的时间之长短,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像心肌梗死这种病,从发生症状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很短暂(当然,这是可以治好的病)。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测病情发展以及死亡时间的疾病,病人就能在剩下的时间里按照优先顺序来完成想做的事情。但是,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死亡、不管有没有被医生宣告没剩下多少日子,真正重要的事情都不应该去拖延。
有关死亡我们会在后面谈及,此处,只是简单谈一谈我的看法。我所向往的人生是,不去介意死亡是什么、也不去介意未来所剩下的人生是长还是短而过活的人生。
苏格拉底说过,“我们必须考虑如何才能把我们手中所剩下的时间最有效地利用起来,好好地活下去”。(柏拉图《高尔吉亚篇》)
这句话对应苏格拉底另外一句名言。
“必须珍惜生命,不是说只是活着就好,而是,要好好活着。”(柏拉图《克里托篇》)
阿德勒说:“人生虽然是有限的,但是其长度足够让我们活出价值。”(《儿童教育心理学》)只要长寿就能说有价值吗?并不是。长寿本身并不能让我们的人生变得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