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尘埃散开,我看到狐狸盘腿坐在枯草堆上,若有所思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怜。
绿幽幽一双眼目光灼灼,不似刚从昏迷中苏醒,倒似刚刚好梦一场。只是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兀自沉默了片刻,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不在阿雅那边待着,你追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跟你交代的事莫非你已经忘了。”
“小怜不敢,小怜只是近来觉得有些不妥,所以一路循着爷的踪迹,想来问爷几句话。”
“你想问什么。”
“都说红爷给主子您下了追杀令,是因为他认为华渊王之死与爷您有关,而且爷还取了华渊王的心脏。主子,可是真有此事?”
“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
见狐狸答得一派无关痛痒,小怜不禁轻叹了口气:“主子向来知道华渊王对于红爷,对于雅老板,对于整个儿血族,意味着什么。若那传闻中所说都是真的,主子岂不是……”
“小怜,我早跟你说过什么。不该你问的别多问,不该你管的别多管。正如今日,你放着阿雅那边正经事不做,巴巴儿的寻到这边来,若我交代你的事有些差池,回头你怎么交代?”
“小怜知错。”
话虽如此,小怜脸上并不见有半点知错的知错的样子,只微微将头抬起,略作沉吟后继续说道:“但小怜知晓,主子交给小怜的事可大可小;小怜也知晓,主子爷用那些事让小怜待在狐仙阁,无非是为了小怜脱离无霜城后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小怜更知晓,主子爷如今孑然一身四海漂泊,一心只是为了寻找梵天珠。可是纵然如此,小怜无法在自个儿的安乐窝里眼睁睁看着主子现在一日不如一日,不仅被那头麒麟纠缠不休,还被那些曾经的部下四处追杀,腹背受敌,都只为了那个让无霜城毁,让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也早已将主子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
话音未落,小怜突然身子一颤,抽搐着跌倒在地上。
半身褪回原形,他想起身,但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绊着,任长尾挣扎扭动激得尘土漫天飞扬,却怎么也没法让自己重新立起。
所以挣扎了一阵后他没再动弹,只侧身躺在那儿,目光穿过金甲人巨大身影定定看向狐狸:“主子……”
狐狸掠着脸侧发丝,淡淡迎着小怜眼神:“这些年不见,你出息了,连红爷身后都敢悄悄尾随着,你真当那些血族不会动你。”
“谁能带小怜找到主子,即便那人是阎王爷,小怜也得跟着。”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管起我来了。”
“小怜不该管。但主子,您瞧见自己刚才是怎么一番模样么?无霜城的九尾碧落何曾有过这番落魄?想当年,您和红爷不费一兵一卒吞了北陵城断了苍衡龙脉放出群妖建都无霜,那会儿是何等的威风。现如今怎会这样了?爷的天丹呢??爷收的那些气数呢??爷从那女人这儿得来的梵天珠呢??三年前爷还不至于如此,这三年不见爷究竟是怎么了?!爷为何连身上区区一点伤口竟都难以恢复了?!”
一叠声质问听得我有些难以呼吸。
我皱着眉,试图用脑子去还原小怜所说的当年,但突然一阵害怕,我看到狐狸在望着我。
眼里有话。所以我没再多想,只默默从土里拔出剑站起身,倏地斩断了脚踝上那块布。
而狐狸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也站了起来,走到小怜身边,看着他随自己距离的接近而突然越发痛苦起来的那张脸:“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早和无霜城没有任何关系,让你们这些孩子老老实实跟在阿雅身边,就是为了让你们早晚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是我背弃了无霜城,如今我成众矢之的也是应该的,你只管在阿雅身边留心着他的动静,旁的无需多管。这会儿是给你的一点小小教训,让你记得长点儿心眼,若下次再跟来,无需多言,我必先废掉你百年修行。”
说罢,他转身径直往门口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长,小怜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也终于解脱了束缚般慢慢爬起身,他牙齿一咬,追着狐狸的背影继续不甘地朝他走去:“爷。”
但身子刚接近那些金甲巨人,他膝盖一软,险些又跌倒在地上。
由此一双眼不知是怒还是怨,他静静看向我,所幸不出片刻,那目光便被狐狸的身影阻隔了开来。“小怜,不要再来管我的事,不要再来找我。”走到我面前后,他回头对小怜道:“往后好好在阿雅那边待着,再修行个几百年,你也就不用再受制于任何人了。”
“小怜这条命是爷给的,爷上哪儿小怜跟去哪儿。”
“累赘一个也就够了,我不需要身旁带着两个不省事的。”说罢,狐狸的手凌空一挥,就见一棵孤零零杵在不远处的老树一阵颤抖,树冠下弯树枝彭彭着地,转眼幻化成一匹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
迎着我和狐狸的方向一路过来,狐狸拉着我翻身上马,随后头也不回,在小怜目不转睛的视线中,带着我离开了这个短暂的千疮百孔的避难所。
一路沉默。事实上,从上了马背之后,狐狸整个人就朝我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