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慢些,小心脚下打滑!”“我说岳老哥,你也太殷勤了,这要是外人看见还以为那是咱家少爷!”一听这话,岳山顿时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魏,这才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虽说那不是咱家少爷,但也和咱家少爷差不多,难道你没听到内院那些个丫头传的闲话?太太都已经看准了七八分的事,那老爷点头还不是迟早的?”“真的假的……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前几天确实听人提起过……”这门上两人闲磕牙的时候,张越已经在一个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杜桢的内书房。这已经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了,他在廊下解了那身避雪的穿戴,又拍打了一下身上存留的雪花,这才轻轻推开了门进去。然而,书房中并不止杜桢一个,他上次见过一面的杜夫人裘氏竟是也在。杜桢瞅着张越那被雪水微微濡湿的头发,忍不住皱眉道:“这大雪天的跑过来做什么?”“老爷,人家这大老远跑过来看你,看你这话问的!”裘氏却是慈眉善目地嗔了一句,继而往张越身上打量了一番,又关切地走上前道,“这天冷风大,又下着雪,看你身上这狼狈样子。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先去换一身衣裳,这正好是大中午的,留下吃了饭再说!”张越万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杜桢说上两句话,就被裘氏撵着去旁边屋子换衣裳,甚至连蹭饭的事情都给解决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当他在那间烧着炭火的屋子里脱下那身冰冷的衣裳,在墨玉和鸣镝的服侍下换那身新行头的时候,他更是吃了一惊。这衣服尺寸大小和他的身形恰好吻合,哪有那么巧的事?此时此刻,一向多嘴的鸣镝便咧嘴笑道:“三少爷这身形果然是和墨玉差不多,也亏得他去当了一回衣架子。这衣裳太太预备了四套,原打算正月十五元宵节送给三少爷的,这会儿却用上了,到时候的东西可又得重新备办!”墨玉却没注意衣裳好坏——毕竟这些衣裳他都穿过——看到张越左肩上绑着的那白纱,他不禁关切地问道:“三少爷,您左肩可是受伤了?”“不碍事。”张越轻轻用右手在左肩按了按,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不过是被马蜂蜇了一口。”先生家的一顿饭杜府给张越准备的行头并不奢华。此时,他身穿一件青缎八团花对襟衫,底下则是寻常的青缎裤子,外头罩一件镶白色领湖绿色云纹绫里的披风,底下蹬着藕合色黑绒云头履,看上去好不精神。只是跟着鸣镝墨玉前往杜家正堂的时候,他总觉得心头怪怪的。等到了饭桌上,他倒是打消了心里头的顾虑。杜家也是浙东张偃的大族,自然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更没有什么布菜的勾当。饭桌上统共四菜一汤,醋溜鲜鱼、冬菇豆腐、韭黄鸡丝、玉丝肚片、鲜虾羹,俱是家常菜,而装盛的盘碗却是元青花瓷。平日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此时见着这家常菜,又是在不必有所顾忌的杜家,于是他竟一口气吃下了两碗香米饭,就差没打饱嗝了。杜桢平日冷脸,这一餐饭吃完,丫头奉上茶来的时候,见张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却少有地露出了笑脸道:“若是让英国公看到你今儿个这模样,只怕会以为你平日在家里不曾吃饱,回去了就得质问家里头的厨子!我家里头可都是平常菜,偏你吃得风卷残云。”张越和杜桢相处久了,也习惯了老师时不时的调侃,此时便笑道:“这平日里在外应酬的人素来都惦记家里的菜,不就是为了家常菜暖心暖胃?再说了,我这大雪天的巴巴赶来先生这儿蹭午饭,别说这一餐有鱼有虾有肉,就算都是白菜萝卜丝,那也是人间美味。”“好好好,以后你若是再来,我就让你师母吩咐厨下做白菜萝卜丝!”裘氏平日看惯了丈夫淡然的面孔,此刻见这师生俩斗嘴不禁莞尔,忙嗔道:“老爷,今儿个是我特意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浙东家常菜,元节原在北方长大,头一回用这些觉着新鲜,也就是多吃了一碗饭罢了,你竟是寻出这许多话!”见杜桢哑然,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越,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因笑道:“你是老爷的学生,前次又送来了那样一份厚重的节礼,所以你这执拗的老师原打算送笔墨纸砚还有新书给你,我却死活拦了。老爷教你四年,看着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这还有什么客气的?我让家里人给你做了四套衣裳,今儿个你穿了果然是好,还有三套待会一起带回去好了。”饶是张越确实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这会儿仍是被裘氏一番话说得面上微红。他悄悄瞥了一眼杜桢,见自己这位先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便知道这做衣服之类的勾当都是师母安排,于是愈发心中惴惴。然而,既然是饭后闲聊时分,这便注定他得面对裘氏层出不穷无所不包的问题,到最后总算告一段落时,他几乎感到自己满脑门子都是油汗。这怎么像是准女婿见丈母娘……等等,杜先生据说只有一个女儿,难道这真是……就在他后背心开始冒冷汗的时候,裘氏终于放过了他,站起身说后头还有事,让他在家里多坐一会,这才笑眯眯地离开了屋子。直到人走了好一会,张越方才抹了一把额头,不出意外地发现帕子上一片油腻腻,于是便长长嘘了一口气。“你师母就是这个脾性,有什么说什么,这好恶都不藏在心里。”杜桢这时候方才开了腔,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怅惘,“当年我贬官之后不多久,这江山便易主了。我是建文旧臣,虽遭贬谪,心里头却难免有些芥蒂。为防朝廷征辟,我便抛开家小在外游学,一直都不曾和家里通音讯,谁知这一走就是十年。你师母在家里一等十年,是我对不起她。”尽管是杜桢唯一的学生,但张越还是做出来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