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夏碧珠刚好不用巡店,跟着安素、何向暖来到大觉寺。她是唯物主义者,纯粹是来游玩的。
大觉寺作为G市的旅游景点,寺里的停车场也很大,只是碰上节假日,平时觉得宽敞的停车场也远远不够用。停车场门口,工作人员在指挥着进出的车辆,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可以想象,如果航拍,那画面会是多么的壮观。
何向暖看着前面几辆排队等候进入的车,对她们说:“看来找车位得费点时间,你们先下车吧,在这边等我。”
安素点点头,开门下了车。
前来烧香的人多,何向暖在停车场绕了几圈,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开走后,才将车停好。他一出停车场就看见安素与夏碧珠站在树下等自己,便朝她们走过去。
经过香烛店,见她们并没有买香烛的打算,他有点疑惑。安素从小经常进出寺庙,此刻来到寺庙怎么会不烧香呢?他问道:“不买点香烛?”
夏碧珠不作声。
安素则摇摇头。
何向暖笑道:“来这里都是烧香,好歹买把香吧。”
安素微微一笑:“不用,各殿都会有香备给香客的,咱上完香将香油钱进功德箱就是了。”
这是从小随了奶奶的习惯。妙法寺在山上,村里没有香烛店,当年奶奶极少进城,每次上山都是取了殿前的香,然后再将钱放进功德箱。
何向暖笑着点点头:“我很少来寺庙,不太清楚,这样倒是挺不错的。”
十几年来,安素从未刻意到寺庙烧香,只是偶尔出游时去到景点有寺庙会进去烧香,像今天这样专程来还是第一次。安素知道另外两个人都是唯物主义者,并没有烧香礼佛的习惯,刚进寺门便对他说:“你们随意逛吧,不用陪我,待会儿在这边碰面。”没等他们回答,她已向大雄宝殿走去。
何向暖看着安素的背影。片刻,他听闻身边的夏碧珠轻叹了口气。他侧脸看去,她也正看着安素的背影,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这让他不解,可是他也没想着去探究,将视线又移往安素的方向。
何向暖明白安素对寺庙的特殊感情,进了寺庙的她只愿意一个人待着。可是从认识她那一刻起,他便不愿意她独自一人,只希望尽可能地陪伴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要她回头,就能发现身后仍有一个人,不会是只有自己的影子。所以,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夏碧珠也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何向暖不知道夏碧珠是唯物主义者,问她为何不去烧香。
夏碧珠冷笑答道:“这世上有多少好人枉死。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神灵,那满天的神佛为何不保佑好人?”
何向暖原本以为她会回答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听了她的回答怔住了,更令他惊讶的是夏碧珠那嘲讽的语气。
两人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安素身后不远处。
与从前跟奶奶在妙法寺烧香的习惯一样,安素从大雄宝殿开始,各殿阁一路礼佛。与其他香客不同,安素仅仅是礼佛,并无任何祈求,焚香、参拜后便离开,并未在任何一个殿阁逗留过长时间。
三圣殿外,何向暖站在门前的长廊里,看着那前来烧香的香客。
香客众多,男女老少均有,年轻人往往是持香躬身礼佛,像安素这样跪拜的屈指可数。见了僧人,她也是双手合十。他看着安素一板一眼遵照仪轨,心想:是受到那个从小立志出家修行的少年的影响吗?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夏碧珠,只见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那空荡荡的长廊。
他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夏碧珠并没有收回视线,仍看着空荡荡的长廊说:“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女孩跟一个小和尚笑嘻嘻地并肩向我们走来。”
何向暖一怔,很快又笑了,知道她是在想象安素幼时在寺庙的情形。对于夏碧珠知道安素的过往,他并不意外。只是夏碧珠此刻脸上那带着欣慰的笑容令他不解。他没有打断夏碧珠的想象,自己移步至门槛边。
三圣殿正中供奉着阿弥陀佛,两侧是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念佛是中国佛教净土宗最主要的修行方法,而阿弥陀佛是中国佛教净土宗所信仰敬奉的主要对象,也是中国信众念诵得最多的佛号。就连虔诚的佛教徒间见面打招呼,往往都会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殿内,安素朝着西方三圣跪拜后,起身时不经意看到边上墙壁上密密麻麻贴着的黄纸。她知道那是超度亡灵的往生莲位。中国的信众无不希望可以在死后转生极乐世界。对于过世的亲人,他们往往会在寺庙里上个莲位,希望亲人能脱离苦海、早登极乐。安素心想着也为自己过世的亲人上个莲位,便向那边走去。
向殿内负责的僧人询问清楚后,安素付过款、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她在一边看着那僧人将往生莲位写好,并贴在墙上。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看见墙上密密麻麻的莲位中出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释净明。安素心头一震,以为是看错了。定睛一看,的确是“释净明”三个字。她猛得凑前一看,上面写着“佛力超荐释净明往生莲位”。她再看了看左下角写着“阳上彭东俊拜荐”。
她一直告诉自己小和尚还在妙法寺,可这个莲位却毫不留情地告诉她在自欺欺人。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小和尚有一天会是以这样一个名字出现在眼前,伸手摩挲着上面的名字,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何向暖看到的便是安素站在墙前的背影。只见墙上贴着满满的黄纸,那是什么呢?他想上前去看看,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进去。
夏碧珠来到何向暖身旁,看了看安素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何向暖,视线最终还是回到安素身上,低声说:“该有个人来疼她、爱她。”
何向暖默不作声,依旧看着安素的背影。
隔着一道门槛,里外的三个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此刻,他们的世界只有眼里看到的,心里只有自己想着的。
好一会儿,安素从里边出来,明显神色异常,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眼角依稀带着泪痕,从好友身边走过都没任何反应。何向暖愣住了,朝她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留在半空。他看了看安素的背影,又回头看着那扇贴着密密麻麻黄纸的墙,发现夏碧珠已站在墙前。他转身跨入门槛。
他站在安素刚才站的地方,视线在墙上搜寻着,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仅仅听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却是认识了十五年之久。这个名字是多少人心头的痛啊!他这个唯物主义者幽幽地叹息后,头一次对着释净明的莲位诚心祈求。
等他回过神来,听见身旁站着的夏碧珠冷笑道:“这算什么呢?”
何向暖无奈地叹口气。听了当年那桩往事的人内心难免愤愤不平,事实上,当年的何向暖同样如此。但是每个人都有无奈的时候,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那就给在黑暗中徘徊的人一点关爱。
他对夏碧珠说:“走吧。”
何向暖转身离开,才刚走两步,就听到夏碧珠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替你照顾她。”
这话在何向暖听来有说不出的怪异,但他没回头,所以没看到夏碧珠脸上此时的表情,更想象不出她内心的煎熬,歉疚、疼惜、感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