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当中,常来拜见母后、聆听教诲的小皇帝,跟在殿内诊脉侍药的郑太医之间,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为太后娘娘着想,郑玉衡常常会对他退避三舍,能让则让,他毕竟是皇帝、又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血浓于水的一家人。而小皇帝似乎也因为暂时不能想通,所以强自忍耐,对郑玉衡的存在视之不见。
但偶尔两人还是会有碰面的时刻,好在有董灵鹫从旁坐着,不至于闹到太过难堪的地步。
涟漪散尽,表面上的湖水平如镜。而在这漫长的平静当中,昭阳公主也渡过了整整一旬的时间,才找到机会,跟随着月婉姑姑前往观刑。
时值惠宁二年八月初,秋风飒飒。
孟摘月一袭织金孔雀绿长裙,窄袖褙子,腰间系着一串玉铃兰为饰,禁步随身而动,碰出轻微的撞动之音。
杜月婉在前引着她,进入幽暗的牢狱中。
这件事没有告诉许祥,孟摘月全当这是一份给他的惊喜,想着能顺利见到他,还不必偷偷摸摸,实在是一桩美事。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她踏进内狱为止。
公主踩着冰冷的地面,四周光晕昏暗,隐隐传来不知何处的滴水声,气氛阴森。她有点不自在,扯着月婉姑姑的衣袖,探头小声道:“姑姑,这儿好冷。”
杜月婉一个眼风飘过去,随行的宫人便给她披上一件月白披风。
孟摘月道:“姑姑,本宫说得不是温度,是……”
她也形容不出来。
杜月婉神情无波地牵引着公主,侧首聆听。
孟摘月抿了抿唇,没有描述得出来,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空气中飘着一股铁锈的味道,泛着令人生呕的甜。
一行人绕过了一个弯,走到较为中心的区域,一片寂静的狱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恐怖的、近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这种悲嚎简直能够穿透耳膜,让人的身躯达到因听觉而痛的代入感。公主浑身一抖,缩了缩手指,有些萌生了退意。
可这样的退意刚刚浮现,她就听到这个惨叫哀嚎的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叱骂着,辱骂的对象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许秉笔。
月婉转身回头,轻轻问:“殿下?”
孟摘月动了动脚步,抚摸着发麻的指尖,下定决心道:“我们走吧。”
杜月婉颔首。
越是接近,那种令人感同身受的悲鸣就愈发清晰,近到一种特别的地步后,孟摘月甚至能听见其中交杂的痛喘、还有痛哭流涕的求饶声。
这条路是看不见囚奴惨状的,连道路都因为公主的到来而提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她还是无所适从,有一种想要即刻退出去的畏惧。
孟摘月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跟着姑姑停在一片漆黑的帷幕前,然后略微发软地坐在侍女准备的座椅上。
杜月婉吩咐道:“把幕布收起来。”
“是。”
女官上前几步,将宽阔、不透风的黑幕向一侧拉起来,露出刑室内部的面貌。当这块黑布从封闭的牢笼间掀开时,那股直冲脑海的血腥味儿、肢体残败的腐烂气息,直直地冲击过来。
孟摘月一时呆了。
这块黑布遮挡着刑室的后方,面前的墙壁正对着刑架,裁出了一块可以容人观看的、不太大的孔洞。
孟摘月心口悬起,她对着这道孔洞,可以看见刑架的背后,看到浑身战栗的受刑人,也可以看见——她心目中那只飞入怀抱的蝴蝶,正眉目冷峻地立在对面。
许祥不知道她在这里,纵然他发觉这里面有人,也无法得知是谁。
孟摘月吸了口气,悄悄问:“姑姑,这个地方……是让主子监刑的吗?”
“是。”杜月婉答,“为防不公正,有时即便无人监刑,也要让掌刑人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监督着他。”
孟摘月忐忑地点头。
她望着许祥,见到他沉默而俊美的面庞中,呈现出亘古不化的寒意。这实在有别于他在她面前的谦卑尊敬,就像是一只可以随意摆弄的木偶,原来隐藏着可怕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