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打翻的东西,本来应该是由我们来赔的,”陈妖精临走的时候,向那吓得目瞪口呆的老掌柜与小伙计打着安慰似的手势说,“现在不必了,有朱探长在,自有公账,你们放心好了。”
“你也放心好了,”朱探长身边的毕恭道,“我们会赔的。”
他发出低沉而干涩的笑声道:“反正,又不是要我们掏腰包。”
“你说得对,”陈妖精也笑道,“掏自己腰包的事,不可多为;掏别人腰包的事,不妨多做。”
“咱们真是一见如故,气味相投。”毕恭搭着他俩的肩膀道,“我请你们回去,坐下来好好地聊一个痛快。”
于是陈妖精和王二牛,步出这凄寒的酒馆,往多风多雨的城里走去。
雨里,在前面提着死气的风灯领路的巡捕们,被手上的一点凉光映出寒脸,从俯瞰的角度看去,这一行如同尸体,被冥冥中不知名的召唤,赶尸一般地赶去他们栖止的所在。
上海滩还有几许风雨?
风雨几许?
这就是痛快?!
如果痛快是这样,王二牛和陈妖精这辈子,都宁可再没有痛快这回事。
这不是痛快!
而是快痛死了!
痛苦极了!
他们现在明白了。
巡捕口中的所谓“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是把他们吊了起来作“交代”,而且“交代”的话,他们认为“不清楚”,那就是“不清楚”,还要继续“交代”,“交代”到他们认为的“清楚”为止。
譬如毕恭这样问陈妖精,而陈妖精这样回答: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怎么?这里不可以来吗?”
后面一名挎刀狱卒,忽然一脚蹬在他的腰眼上。
陈妖精痛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最好弄清楚。”
陈妖精是被倒吊着的,连点头也十分吃力。
“你为什么来这里?”
“是你请我来的。”
“什么?!”
“你说要我们来这儿交代清楚的啊!”
毕恭叹了口气,头一点。
绳索绞盘嘎嘎作响,陈妖精手脚被拉成“一”字形,整个人成了倒“土”字形,痛苦得哭了出来。
王二牛怒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别哭!”
陈妖精痛得泪如雨下,“我不是大丈夫,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好汉!”
王二牛自身也不好过,他被捆吊成弧形,后脑似乎触及脚尖,绑在一个大木齿轮上,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开来了。
可是他仍然吼道:“是好汉,就流血不流泪!”
陈妖精痛得龇牙咧嘴,哼哼哎哎地道:“我……我还是宁可流泪,只要能不流血!”
王二牛怒叱:“我呸!丢人现眼……”接下去的话,他就说不出了。
因为毕恭已示意把绞盘收紧。
王二牛快要变成了一个圆形。
他只觉胸腔的骨骼,快要戳破胸肌而出,腰脊骨快要断裂成七八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