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罡韬摸一摸黛微的手,拖长声音喊道:“黛——微——”
在场的人一起惊叹:“哎呀,真是心有灵犀啊!”
黛微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顾罡韬,他的黄军裤上补着两块蓝补丁,非常扎眼,膝盖上还有两个窟窿,露出里面的大红色绒裤,张了嘴的塑料底布鞋露着脚趾头。黛微的眼睛潮湿了:“看,才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变成野人了。”她的声音很弱。
看到这副情景,垫窝狗很有眼色地向文俊、蔫蛋子挥挥手,走开了。顾罡韬朝文俊大喊一声:“回来!”
听到喊声,垫窝狗第一个跑到顾罡韬面前:“连长,请指示。”
顾罡韬从浩楠手里接过牛鞭,甩给垫窝狗:“光知道瞎跑,去!把车带回连部,告诉炊事班,做几个人的饭,就说慰问团来了。”
顾罡韬带着大伙儿往回走,一路上高兴得合不拢嘴:“真是意外呀,这么大的行动也不提前捎个信来。”
“我们来是有目的的。”齐浩楠严肃地说,“咱们可是君子一言,你来的时候当着天星、淘气的面说好的,一个月后我来换你。”
顾罡韬佯装没听见,齐浩楠急了:“哎!说话,你以为装聋作哑就能过关?”
顾罡韬板着脸说:“伙计,这话我说过,可情况在变化。”随即拍拍胸口,“我现在当连长了,听清楚,是连长!手下上百号人马的连长!能说换就换?得有组织程序!”
“这我不管。你就是当上司令,在我眼里都是狗屁!我今天不是找你来贫嘴的。”他指指车上的铺盖卷说,“你该回去复习功课了。”顾罡韬笑了:“我的好兄弟,咱不谈这个好不好?我说了,我是连长,你换不成我,如果你一定要来,我也回不去,咱俩何苦一起牺牲了?”
“别说这晦气话好不好?”淘气在一边嚷开了,“你们谁也不能牺牲!”
齐浩楠说:“你那个破连长谁还当不了?我待会儿就去指挥部,让他们把你撤了。”
辛弦也上前帮着齐浩楠:“这几天浩楠一直在叨叨,你俩从小到大,狗皮袜子没反正,你可以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可我们大伙儿的面子你总不能不顾吧!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可要紧处只有几步。你现在真正到了这要紧的几步了。”
顾罡韬微笑着说:“老班长,在我的印象里,你一向深明大义,今天咋也变得这么糊涂?我是咋来的工地,你难道不清楚?我在工地虚晃一枪就跑掉了,在陈长太眼里会是什么印象?难道不高考就要死人?就没路可走了?就要向土皇帝屈膝投降?我要是那种人,我还是顾罡韬吗?”
听了这话,大伙儿一起沉默下来,齐浩楠眼睛潮湿了,握住顾罡韬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行人跟着牛车,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离工地已经不远了,突然一阵隆隆的炮声响起,辛弦和淘气吓得紧紧抱在一起,顾罡韬一手叉腰,指着前面腾空翻卷的尘土说:“壮观吧!那是爆破连在放炮,看见前面那座塬了吧?年底以前我们就要将它夷为平地。”顾罡韬转过身,指着湍急的河水说,“你们看,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是在合阳的雷村原下河水最湍急的地段,是引黄工程的主战场。我们将要把几处丘陵移走填进黄河,还要在塬壁上钻11个巨孔,每孔宽四米,总引水量为每秒60立方米,再配上30吨门式起重机一台,15吨抽水机11台。”
“这么庞大的工程,怎么就看不到一件现代化设备?你们可真成愚公了。”黛微说。
顾罡韬苦笑道:“没错,施工手段的确很原始。为了在这儿阻拦黄河急流,专家设计出‘草土围堰’方案作为临时应急。从两个县购买了140多万斤麦草,拧成绳,扎成草捆投放河中,筑成长2500米,高10米,底宽20米,顶宽7米的草围堰工程。这么一来,既拦阻了急流,又可以作为施工公路,解决了排水挖基的困难。这么庞大的工程,要在四年内完成,谁能说它不伟大?”
“待会儿吃罢饭,我带你们到塬顶看看。”顾罡韬说,“看看我们怎样赤着膀子抡铁镐,怎样像蚂蚁啃骨头一般把塬壁凿得豁豁牙牙,怎样将麦草拧成绳,扎成草捆投放到黄河中阻拦河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永远铭记这个场面。”
说笑间已经来到了顾罡韬睡觉的窑洞,顾罡韬指着长长的地铺说:“这就是我的安乐窝,可美了,冬暖夏凉。今天晚上我就用一下连长的权力,给大家腾出一孔窑洞,让你们也享受享受。”
第二天一早,打发牛车回村,送走了浩楠、天星、淘气,顾罡韬拉着黛微上路了。
高高的土丘像个天然屏障,翻过它,热火朝天的工地就被隔成了另一个世界。顾罡韬望望四周,看到一片松软的干草丛,拉黛微坐下来歇歇。他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他俩并肩坐着,黛微理了理头发,望了顾罡韬一眼,期待着他说话。他只是傻傻地看着她,黛微明显地消瘦了,下巴尖了,额头也失去了光泽,眼睛里弥漫着惆怅。
“这段日子你可是明显地瘦了。”顾罡韬关切地问。
“都是你不听话把人整的。”黛微强装笑容说,“你到底还打算高考不?”
“唉!”顾罡韬长吁了口气,“现在看来只能想想而已了。”
“你真是个野人,我就知道一松手就放虎归山了。分手的那天,你是咋保证的?早知这样,我就把你赶回西安去!”黛微生气地乍起拳头,在他背上捶了一下。没想到顾罡韬大叫一声,用手捂住痛处,疼得龇牙咧嘴。
黛微大惊失色:“咋了?你受伤了?”她伸手揭起他的棉衣后襟。
顾罡韬作痛苦状:“你还是不看的好,我怕把你吓着了。”
“你真的受伤了?来,我瞧瞧。”
顾罡韬苦笑着说:“是前几天背石头磨破点皮,可能结痂了。”
黛微小心翼翼撩起后襟。顾罡韬倒吸一口凉气:“慢点……再慢点,是不是沾衣服了?”
黛微半天没吱声,当顾罡韬转过身来,她脸上已淌出了两行热泪。她轻轻抚摸着那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转身扑到顾罡韬怀里,先是哽咽,转而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顾罡韬抚摸着她的头,不以为然地笑道,“女人到底是女人,经不住一点刺激。见到我应该高兴才对,应该为我旺盛的生命力感到自豪。”
黛微减缓了哭泣,哽咽地说:“你是为你那脸面,为你那可怜的尊严,而拿自己的性命赌气,你是不是打算把小命也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