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佩正想说话,那杜氏忽然重重的“啐”了一口道:“偏这样的喜庆日子那沈如意也得了贴子也要去,她也就罢了,是这侯府里的嫡女,那沈如芝不过是个庶女,竟然也要去,想来老太太不知暗中下了多少功夫,若皇上瞧上了沈如芝可就不大好了。”
杜氏低沉着头,满脸喜色此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昨儿夜里秋儿那里的人还来报秋儿发了疯似的要剪小丫头的头发,幸好秋儿只是掉了头发未伤及脸面,不然就是要周深家弄十个发套子也没用。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沈秋凉的脸和手俱已经毁了,她自己昨儿一夜惊魂,今早又发生那么多事,到现在连沈秋凉的面都照过,以为只要沈秋凉戴了假发套子,必还是那个好看的沈秋凉。
杜氏心里自是往好里想,又害怕皇上会看上沈如芝,万一沈如芝入宫,自己的日子怕是要更加艰难了,想着,她又赶紧命人去禀报娘娘,想来宁贵嫔娘娘正得宠,也不愿见皇上再看上其她女子吧!这次就算她不出钱,宁贵嫔娘娘也会主动出手。
环佩见她低着头,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劝道:“夫人也不必担心那些个有的没的,我今日赶回府中的时候撞见彩乔,她说老太太到现在还未醒来,就算老太太有心要帮衬二小姐,现在也是有心无力,若无人精心安排,二小姐就算入宫了也不一定能得见皇上天颜,何况夫人已派人回了宁贵嫔娘娘,想来宁贵嫔娘娘也会助着夫人的。”
杜氏忙抓住环佩的手道:“你可问彩乔,彤儿找到了么?”
环佩摇头道:“并未找着。”她略顿了顿又道,“奴婢见彩乔脸色不好,还说了些个古古怪怪的话。”
杜氏大惊:“是不是秋儿又出了什么事了?”
环佩连忙答道:“四小姐好的很,并未出什么事。”
“你这奴才,好生的,又来吓我。”杜氏绥了绥胸口又问道,“彩乔到底说了什么?”
环佩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恍惚惚的说了什么对不起五小姐……”
杜氏心内立时抽紧,差一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忽忽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忽然,又睁着血红而焦虑的双眼一把拉住环佩的手道,“必是秋儿那孩子认为自己没有看好妹妹,心里自责,所以彩乔才会那般说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杜氏几乎是咬着牙说着最后三个字,连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环佩见她面目可怖的样子,吓得连连点头附合道:“是是是……必是四小姐自责太深,彩乔作为四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自然会同主子感同深受。”
杜氏的手松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后退,颓然的倒在椅子上,神思恍惚,一时忧来一时喜,她所待的院子是妙音寺专门辟出来给王侯将相人家住宿的南院,何况又有宫里娘娘的吩咐,自然准备的甚好,更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环佩见杜氏无精打彩的样子,连忙服侍着杜氏先行睡下了。
睡到夜半时分,杜氏猛然转醒,吓得一声惊呼,她害怕的瞪着大眼盯着头顶上的素白纱帐,她梦见秋儿正拿着刀将彤儿的肉一片一片割了下来,放进嘴里狠命的嚼着,嚼的满口鲜血,正森森然的对着她微笑。
屋外黑暗苍茫,她心扑通通的跳的太快,浑身作抖的想要起床,环佩早点着灯过来了,杜氏又命环佩拿了阿芙蓉膏,云雾里,她再看不到她的秋儿那般可怖的嘴脸,也看不到倒在地下鲜血淋漓的彤儿。
此后一连两日,杜氏夜夜恶梦纠缠,每每吓得惊醒过来,望着窗外的黑,她再沉不住气,第三日一大早将环佩叫道面前吩咐道:“我还是不放心,你赶紧回去到四小姐那里看看五小姐在不在她那里?你只说是我想她了,何况明儿就要入宫了,我也着实忧虑,想让你亲自去看看她的病都好了没。”
环佩连忙拿了一个素色枕头将杜氏扶着依靠上去,她心里自然清楚五小姐如今正被四小姐拘压着,夫人是个猜忌心极重的人,她怕自己直接说出来反惹夫人疑虑就不好了。
如今听二夫人这般说,她心微微一动道:“奴婢这白眉赤眼的忽跑回去岂不惹四小姐怀疑,又怎能借机打探,不如夫人送件东西,或是说要在五小姐那取件东西也行。”
杜氏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那妆台上的抽屉道:“你去拿屉子里的小匣子拿来。”
环佩依言拿了匣子,杜氏从里面拿出个圆型的象牙紫檀木加彩描金的小盒子递给环佩道:“这是娘娘赐的玉容香,你拿回去给秋儿用,保管她肌肤生香,何况她明儿个要入宫了,用上这香必能获太子青睐。”
环佩听了,赶紧拿了这玉容香坐了马车赶回府了,沈秋凉见了香果然喜欢,又吩咐彩乔准备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小吃命环佩带给杜氏。
环佩待在清凉苑和彩乔忙碌着,这彩乔几天不见,人又瘦了一大圈,那眼眶乌青的一片,人的神思也有些恍惚,倒是沈秋凉褪了病色,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只是沈秋凉的手上始终戴着个用轻纱做的套子,环佩也不敢多耽搁,收拾好了就回了妙音寺回复杜氏。
杜氏急不可耐的伸着脖子一心等环佩回来,一见到她倒想见到日久思念的人儿一般,一把拉住了她问长问短。
环佩只道:“奴婢今日见着四小姐了,果然容光焕发,美貌至极。”
杜氏欢喜道:“阿弥陀佛,秋儿的病灾可都好了,我这悬着心也落了地了。”说完,她又问道,“可有彤儿的消息了么?”
环佩四下里看看,又见屋子里几个小丫头在,那屋门口还立着两个娘娘派人的护卫,她也不好张口,杜氏见她似有隐情,忙打发走了小丫头,拉着环佩见了内室又问道:“好孩子,你有话赶紧说,这里再没人听了。”
环佩道:“原本我倒不敢在四小姐面前问五小姐的事,怕徒惹她伤心,后来四小姐命我和彩乔为夫人准备糕点,我见彩乔精神不对,说话儿也总是神叨叨的,奴婢一时好奇便打听,彩乔原也是夫人的心腹,少不得都跟奴婢说了,五小姐不在别处,被四小姐关起来了,本来四小姐想将五小姐关进废苑,可不知好好儿又打消了这注意,只把四小姐关在她屋侧抱厦内的暗槅子里。”
杜氏越听越心惊,又思忖片刻道:“兴许是秋儿怕老太太害到彤儿,想保护她也说不定。”杜氏点了点头,又肯定道,“必是这样的。”
环佩知道自己回了一趟清凉苑,现在说出来的话杜氏再没有不信的理,虽然彩乔什么也没跟她说,可她从彩乔见那屋子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那五小姐必还在清凉苑关着,何况她那时好像还听到一阵怪声,当时彩乔只说是屋子里小姐养的猫发出来的声响,可猫怎么可能会发出那种声响。
如今她和盘托出,到时候就算闹破,四小姐肯定以为必是彩乔走漏了风声,毕竟彩乔是打夫人那儿出去的,想着,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便又道:“夫人,不是奴婢乱嚼舌根,奴婢觉得事情不对呢,彩乔偷偷儿的告诉奴婢,如今五小姐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也眼看着也就这几天怕就要不行了,奴婢一声唬的什么似的,赶紧的就赶回来回禀夫人了。”
“什么?”杜氏瞳仁忽然放大,张着的嘴因着缺了两根门牙,说话还漏着风,她的手捏的环佩生疼,指甲都掐进了环佩的肉里,“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夫人,奴婢再不敢说一句谎,当时彩乔也不敢多跟奴婢说什么,只说了这些个,别的也再没有了,奴婢想着彩乔既是四小姐的人,更是夫人的人,她那般说必是想让夫人赶紧想个法儿救救五小姐。”环佩顿了顿又道,“奴婢好像还听到抱厦内有乌咽声传来。”
杜氏见环佩说的真真的,那心里也不敢不相信了,她心慌的不知所措,那头也晃得更厉害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从心底深处漫延到脑子里,她甚至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可若真依环佩之言,如果她再迟疑,彤儿怕是真要丢了性命,她不懂好好儿的秋儿为什么要这般待彤儿,必是秋儿怨恨彤儿毁了她的脸,可如今秋儿的脸不是都好了么?
对!秋儿的脸是好了,可头上的发是假的,想必秋儿心里还是怨毒了彤儿,好个糊涂了孩子,她必要要马上赶回去救了彤儿,省得她们姐妹相残,她实在接受不了那残酷的事实,她绝不能让秋儿害了彤儿。
……
斜阳西下,只闻得妙音寺钟声响起,佛堂内供奉是观世音菩萨,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
杜氏佝偻的身子跪在地下,望着那普渡众生的菩萨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