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榻安置在芳草地上,一抬眼,便能看到西府海棠、芍药圃、蔷薇架。
有婆子给孟观潮搬来矮几、座椅。
李嬷嬷带着侍书、怡墨送来点心酒水。
徐幼微记得,她们三个都是孟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大丫鬟。现在,居然来了卿云斋当差。给她的感觉,竟很熟悉、亲近,想来是照顾她很久了吧?
那么,以前贴身服侍她的几个丫鬟去了何处?不会是当差出错,被孟观潮……
她垂了眼睑,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双手。
李嬷嬷带着两名丫鬟退开去之前,俯身抚了抚徐幼微的肩,语气慈爱地叮嘱:“四夫人,奴婢几个去蔷薇架那边,您找我们的时候,看一眼就行。”
类似的话,两年岁月,三个年头,她和侍书、怡墨每日都会说几遍。起初四夫人不认她们,出于爱干净的天性,何时想洗手、洗头发,会自己挣扎着下地,寻到净房去。她们总会及时跟过去服侍着,遵从四老爷的吩咐,一遍遍重复意思相同的言语。
慢慢的,四夫人和她们三个有了无言的默契,需要她们的时候,便会用眼神寻找,她们也不难猜到她的意愿。
孟观潮将座椅挪到她跟前,倒了一杯酒,先递到徐幼微面前,语带笑意:“喝一杯?”
徐幼微略抬了眼睑,看一看杯中的酒液,闻到有些呛鼻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赏花是该有美酒相伴,但是,喝些果子酒不好就好了?大白天的,喝烈酒做什么?
孟观潮见她皱起小眉头,忍不住笑了,端杯的手收回去,自斟自饮。
他故意这样逗她的时候不少,李嬷嬷说他不着调,可他实在是喜欢看她出于本能的一些反应。
正是春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轻风中有花朵草木香气。
徐幼微心神渐渐完全放松下来,倚着美人榻,望着周遭景致。
她曾在孟府住了十年,见到孟观潮的机会却不多,这所院落,不曾来过。
乾元元年秋日,她与孟文晖成婚,那一年的孟观潮春日离京,去了边关,近年节才回京。
他一直住在外院。每日除了处理政务,还要指点皇帝的文武功课,回府时天色已晚,只去太夫人房里请个安,第二日天没亮,便又出门去上大早朝。休沐的日子倒是大多在家,陪孟太夫人说说话。
她见到他,都是去给孟太夫人请安的时候,那时怕母子两个,从不敢久坐,闲话家常就更不要想了。
孟太夫人故去之前,皇帝数次想为他赐婚,央着太后物色这天下最美最有才情的女子。太后欢天喜地的张罗起来,上至皇室中的金枝玉叶,下到名动一方的绝色美人,都利用宫宴的机会引荐给他或孟太夫人。
他一概婉拒,觉得烦了,就找个事由,把自己打发出去一段时间。他不在京城,太后皇帝就没主心骨,知他确实无心娶妻,便不再提。
丧母、弑兄的事情之后,漠北不安生,皇帝百官态度一致地请他夺情。他自请去漠北,攘外安内。朝廷诸事,皇帝一概在信件中请他定夺。
听说,那几年,皇帝在朝堂上有句口头禅:“容朕问过太傅再议。”
“在想什么?”孟观潮的语声打断她的回忆,“看起来,竟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徐幼微在心里苦笑。她拥有最多的,大概就是心事。
孟观潮握住她一只手,瘦而绵软的小手温热,他放下心来。若是她指尖发凉,便是外面冷了,要返回室内。
徐幼微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掌心的灼热,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想挣脱,可因着周身无力,那举动看起来就只是动了动。
孟观潮唇角上扬,本欲收回的手没动,维持现状。他漫不经心地望着草木芳菲,略显怅然地道:“今天是四月初十。前年这一日,你我拜堂成亲。”
居然已经嫁给他两年了?
徐幼微记起自己堕入那个最悠长最荒凉的梦境前对双亲说过的话,睫毛不由得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