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分,下雨了。
李嬷嬷服侍着徐幼微洗漱的时候,听着窗外雨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幼微净面后,望一眼窗纱,神色黯了黯。
用过饭,李嬷嬷请徐幼微示下:“大夫人、徐二夫人派人来传话,问您今日精气神儿如何,能不能过来看望,再就是……”
徐幼微摆手道:“天气放晴之前,除了我父母,看望的人一概回了,由头随你说,我还是安心将养为上。”
李嬷嬷笑着称是,转身安排下去。
徐幼微待她折回到面前,郑重道:“嬷嬷,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您说。”
徐幼微示意李嬷嬷在近前落座。
大早朝之后,皇帝与孟观潮去了南书房。
皇帝今年九岁,晓事了,对朝政却兴致缺缺,每日挑挑拣拣地批阅一些折子,绝大多数仍由辅政的孟观潮代为批阅。必须要看的,是弹劾孟观潮的。自从他坐上龙椅,隔三差五就有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疑心或认定太傅蓄意谋朝篡位,直来直去地写在奏折中。
起初皇帝看了,总是气得不轻,嚷着要把那官员砍了,明白这是必不可免且会反复发生的事之后,更是愤懑。但他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一来二去的,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匆匆扫几眼,便扔到一旁留中不发,或是亲笔写一些“全属胡说八道、该掌嘴”之类的话。
折子送出去之前,孟观潮少不得再过一遍,一看那孩子气的批示,不免苦笑,却也没别的法子。这就够让他头疼了,却不想,还有更恶劣的:
皇帝记仇,总弹劾太傅的人,他都记住了名字,偶尔见到那些人只说公务等待示下的折子,便主动要到手里批阅。
孟观潮不知他要耍坏,自然喜闻乐见。
皇帝对着折子琢磨大半晌,绞尽脑汁地寻找不准或是延后再议的由头,现翻史书四书五经,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批阅一大段。
折子回到孟观潮手里,气得寒了脸,告诫皇帝,朝政不是儿戏。
皇帝绞着小手说,就是容不下那种人,我凭什么不能整治他一下?
整治人无妨,但这行径会耽搁正事:写了那么一大串子一本正经胡搅蛮缠的话,没得涂改——帝王金口玉言,不可能让他在折子里抽自己的小胖脸儿。
孟观潮又训又哄地解释很久,让皇帝懂得,有些人虽然不认可自己,却有真才实学,甚至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只凭一面看人看事,是大忌。而这般行径,并不能整治到写折子的人,只会苦了他辖区内的人。
皇帝明白过来,懊悔不已,认错之后,却又没心没肺起来,说已经这样了,那你就帮我善后吧。
孟观潮又能怎么办,真就只能追着那道折子给他善后。
后来,那名官员特地写过一封书信给孟观潮,大概意思是说:我弹劾你的折子,皇上的批示是掉价的大白话;刁难我的折子的批示,却是引经据典,颇见文采。
旁的不论,只说这没个准成的架势,怕不是近墨者黑,学了你说发疯就发疯的做派吧?你这帝师当的不脸红么?
他不脸红。只是窝火得脑仁儿疼。
今日,一如以往,皇帝在里间,拖拖拉拉地批阅折子。
孟观潮批阅完加急折子,取过自己连夜写就的针对西北布局的密折,细细检视。
没过多时,他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眉心微动。
人前的皇帝,仪态很说得过去:挺着小胸脯,背着小胖手,步调有着九五之尊该有的从容优雅稳重。
私下里却很不成样子:走路时,双脚像是抬不起来,鞋底蹭着地面,不挥着小胳膊跑的时候少。
皇帝走到外间,小跑到孟观潮跟前,仰着小脸儿说:“我眼睛累了,歇会儿。”
每回半道丢下折子,找的都是眼睛累的由头。懒死算了。孟观潮懒得说话,只是慢悠悠看他一眼。
“四叔,要不要吃糖?很甜的。”皇帝扬了扬手里的几颗糖。
孟观潮没搭理,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住皇帝。
“怎么了?”皇帝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孟观潮眯了眯眸子,“双下巴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