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宪斋愣了一下,茫然摇头:&ldo;没有。&rdo;&ldo;咦,是山东所有流亡过去的中学都集中在那了吗?&rdo;&ldo;差不离,是的。&rdo;瞿宪斋看情况不对似的,补充了一句,&ldo;但也难说,大大小小那么多学校,不一定都通知得到。&rdo;黎嘉骏哦了一声,说不出失不失望,只是明显没刚才的精神头了。旁边二哥简单和瞿宪斋讲了一下他们路遇许梦媛夫妇沿途教书的事情,瞿宪斋很是感慨,说那些学校一路过来都这样,路照走,课照上,而且校长发了话,不管什么时期,该上什么课就什么课,不搞抗日教学。这一点兄妹俩略微有些不明白:&ldo;该学的学是对的,但为什么单单说不搞抗日教学,战争时期总该有些不一样的吧。&rdo;瞿宪斋笑:&ldo;开初我和你们想的一样,但后来观察了一阵子,也回过味来……教育是一辈子的事,总不能为了一场战争,把人一辈子都给带歪了吧,那些孩子还小,那些不好的事,能终结在我们这一代就最好不过了。&rdo;黎嘉骏恍然想起,当初路遇许梦媛的时候,在大树下他们饿着肚子,敞开书读的还是弟子规,并不曾说什么你们看我们现在这么惨是谁害的……想到传言中日本的教育,就是在孩子还小的时候拿出一个苹果问喜不喜欢,孩子说喜欢后,老师就会说,中国多的是这样的果子。虽然不知真假,但是空穴来风,这么对比一下,还真是一声叹息。&ldo;不过这么说来,那位许女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rdo;见场面沉闷下来,瞿宪斋忽然道,&ldo;幸而她没坐船,不少坐船的人,都没活着到勋阳。&rdo;&ldo;这么危险?&rdo;&ldo;嗯,汉水岂是那么好惹的,不用日军飞机,自己都能掀翻很多船……我来之前刚发生,校长的妻女,连带二十二个女学生,全都遇难了。&rdo;瞿宪斋苦笑,&ldo;当时各方势力闹起来,要人担责任,很多人老婆孩子都去了,还要挨骂,譬如校长……我实在看不过去,正巧来了征召,便应了。&rdo;他叹口气,&ldo;这么想想,还是出来好,虽然危险,但至少单纯,比跟一群大肚子扯皮好得多。&rdo;三人一顿瞎聊,等天都快黑了,终于轮到停靠,小客轮在密密麻麻的桅杆中小心的停靠了,开始下客。黎嘉骏原想带二哥继续去之前住的那家旅店,但二哥却在这时候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色中,两人蹭了运伤员的军卡出了码头后,便与瞿宪斋互留了联系方式,直奔宜昌镇府,交通部里人满为患,留了二哥去报道,黎嘉骏便出门去找电报局,把两人到了宜昌的消息发给了家里。确认发送了电报,她拿着回执单有些恍惚,总感觉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回到了宜昌这个。这还不是指她前几天到宜昌,而是指更久前,徐州会战以后,她与二哥从陆路过武汉到宜昌,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茫茫然的站在路上,而二哥则在交通部里里外外忙碌。但愿这一次也像那次一样,能够顺顺利利的回去吧。回家的路形势已经严峻到什么地步?从各地辗转至此的人,老师、学生、工程师、企业家、政客和各界名人,已经近三万,把这不大的小城挤得满满当当,加上原先就滞留在此和不断增加的难民,整个宜昌城到处可见衣着光鲜但是席地而卧的人。太挤了,挤到无处落脚。近十万吨的货物,随意堆积在城内外任何一个可见的空地上,幕天席地风吹雨淋。太累了,撑不到找到落脚处的时候,人挤人货挤货,坐不了车跑不了步,走路都难。连原先被搬空的旅馆都睡满了打地铺的人,就这样他们还愿意给掌柜钱,毕竟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巨大的人流量直接拉高了物价,也加剧了物资的消耗,饥饿和疾病开始蔓延,而药,无论什么药,都早就已经有价无市,一片奎宁价比千金,有些人捏了半片出来卖,见到的人甚至都不敢问价。这是内忧,外患则更要命。似乎已经意识到现在中国人在宜昌做什么,日军的飞机几乎每天都要来转一圈,他们在这儿滞留了两天,飞机就来了两次。这还算好的,毕竟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滞留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了。第三天,追着日军轰炸的飞机,又来了一架飞机,看着上面下来的人,所有人表情都激动起来。卢作孚来了。&ldo;过了三峡就是进了自家门。&rdo;这是当时所有人奔波至此的唯一信念。而要过三峡,只有坐卢作孚的船。看着像归巢的小鸟一样迎上去的交通部众,黎嘉骏只想唱一句:&ldo;他是人民滴大~救~星~&rdo;这一次他来,可是来得重如千钧,带着交通部常务次长的官印,一来就拉起了整个交通部的班子,天还没亮就开始开会。二哥前两天已经熬得眼圈发黑,每日被十七八个船厂和工厂的负责人围着打仗,这么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他却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直兴致勃勃,此时卢作孚的重磅上场更是让他如打了鸡血,贴上去抱住大腿就没影儿了。黎嘉骏也想跟着,可她虽然证件上写着助理,但其实是个黑户,只能放二哥自己去飞。时值家国和家业双危之际,卢作孚亲自上阵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随着他的到来,宜昌大街小巷的变化却也让黎嘉骏好好惊讶了一把。适时她正从当初帮她联络二哥所在的队伍的那个王团长那儿报平安回来,当然是没的留饭的,王团长脚不沾地,夫人也只是匆匆一面就忙去了,她抱着夫人塞的一小包花生米匆匆往回赶,正瞧见街上有人打起了一个戏台。这戏台很是简易,八仙桌十五张靠墙摆了三排,墙上拿竹竿挂起了一个横幅,上面用白布条贴起了几个大字:&ldo;抗日救亡义勇演剧队&rdo;。说是演剧队,那些演员穿着却很是简陋,不管男女都是一副艰苦朴素的样子,女的有些麻花辫,有些则齐耳的短发,身穿灰布的短袄或者式样简单的长旗袍,实话讲,妆容挺那啥的,这年头流行柳叶眉,那种细细长长的。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像时下流行的女星那般面如满月,这流行的妆画起来,效果就一般般了。男的则不用说了,不站在台子上都不知道他们是演员。等围在戏台边的人多了,铜锣一敲,戏就直接开始了,报幕的人声音高昂,说今天先上合唱,松花江上。下面纷纷叫好。五男三女分两排站在那儿,由手风琴伴奏,扬声唱了起来:&ldo;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rdo;歌声很容易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会儿工夫一群群的人都围了过去,他们大多都憔悴疲惫,神色中式派遣不了的焦躁和不安,可在这近乎走投无路的无可奈何之下,演剧队的表演却成功的缓解了他们的情绪,一时间不管有没有心情听,周围的人都全神沉浸在了歌声里,待到跟上节拍时,还一道唱了起来。&ldo;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rdo;现在大江南北流传的&ldo;流行歌曲&rdo;就那么几首,但凡上过街的人都耳熟能详,因为广播中,剧院中甚至街头的小表演中都有这些曲调,大家也都百听不腻,一般听着听着,便成了全民的大合唱。黎嘉骏在一旁听完了一曲,见接下来的话剧是看了好多遍的&ldo;放下你的鞭子&rdo;,很多人还兴致勃勃的,她便默默的走开了。结果刚过个拐角,又看到一个稍空旷的地方有个戏台子,上面六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孩子在唱歌,两个男同学撑着横幅,旁边一个男学生则拉着手风琴,下面也围了一大堆人看着。快到镇府大楼时,又是一个戏台子立在那里。但凡有戏台子的地方,人群的情绪总是比较统一,欢乐,激愤或者悲伤,总之很有秩序。黎嘉骏:&ldo;……好像懂了。&rdo;这是一个策略,就好像在候车室装电视,很有效的缓解了春运的压力。而且她甚至还能t到这个招是谁想的……会是谁呢?嘿嘿嘿!她在路边买了四块烧饼,涂了红油和夹了一点腊肠,热乎乎的又香又脆,一路带进交通部,却发现他们会还没开完。直到她在外头就着一杯白水默默的啃完了烧饼,会议室的大门才打开,一群人白着小脸鱼贯而出,十个人里有九个捂着肚子。开了大半天的会,还是凌晨开始的,这时候没饿死一两个真是谢天谢地,黎嘉骏跳起来颠颠的为老哥献上爱的红油腊肉烧饼,二哥在一众艳羡的表情中狠狠的啃了一口烧饼,摸了摸妹子的头。&ldo;怎么样,很多事吗?&rdo;&ldo;很多。&rdo;二哥使劲儿咀嚼吞咽,&ldo;你快回去,别碍手碍脚的。&rdo;&ldo;……那烧饼给我,你找不碍手碍脚的给你送去!&rdo;黎嘉骏伸出手。&ldo;……&rdo;二哥小宇宙爆发,三口两口塞下烧饼,摆摆手做出赶苍蝇的姿势,结果一愣……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