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又听到了这句话。他抬起头,路阿姨忧郁地凝视着翻着半个肚皮的小金鱼,浓厚的黑雾笼罩了她的全身。
已经翻了半个肚皮,这条鱼也的确活不了几天了,小真暗想。
沈路瑶的两个同学都离开了。
路芬芳倚着靠背沉默地发呆,女儿贴心地为她开了电视,她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自从车祸受伤断肢以来的几个月,她都过得恍恍惚惚,到了如今,她仍觉得就像一场梦。
她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腿,膝盖之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不是梦,是冷酷的现实。
如今她已经是个废人。
路芬芳想起了来探望她的亲朋好友们,他们看到她断肢时的那副怜悯与震惊的神态让她至今都想发抖。是的,她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只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残废。
老公看到她这幅样子会怎么想呢?他们是相亲认识交往结婚,她老公是个普通海员,夫妻一直聚少离多,可婚姻生活一直很和睦。每次老公出海归来,她都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自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再烧一桌好菜,每一次归来重聚是他们家最开心的一天。
如今,她只能躺在床上,成为一个残废,等着她老公的归来。他会怎么想自己?可怜?同情?嫌弃?等着他的不再是一个贴心的妻子,而是一个断腿的女人,一个可怜的残废,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废人。
还有她可怜的女儿,她的女儿自她出事后就很坚强,出院后肩负了照顾她这个残废的责任。如今她一放学就要赶着去菜场买菜,回家给她煮药。在前面伤口没有愈合的那段时期,小小的女儿还跟着护工学会了给她擦身清洁。
这是她最宝贝的女儿啊,如今却被迫学着做这些事。
是我拖累了她。路芬芳想。
我的女儿,我的珍珠,我的心肝,她被我拖累了,被一个我这么一个残废。
就算女儿每天都会精神满满地做家务,但她看见了女儿眉间的疲倦,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拖垮她的女儿。
她又把目光投放到床头柜的金鱼缸内,那条小金鱼干死不活地在水里游着。翻着半个肚皮。
它也是个残废,而且快死了。
我就像是这条金鱼。
当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骑着一条金鱼在海面上遨游。这条金鱼半翻着肚皮,鱼鳍和鱼腹都有着不正常的暗色。
为什么我会骑一条金鱼?等等,为什么金鱼会这么大?
好在金鱼的肚皮很软,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舒适。只是这个金鱼半翻着肚皮,一副快要升天的样子,她很怀疑这个坐骑还能坚持多久。
“这儿是哪儿?”路芬芳自言自语。
“海上。”金鱼回答道。
“……”路芬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为什么我会在海上还是说你为什么会说话。她愣了好半天问道“那么,我们是去哪儿?”
“去看你的女儿。”
“啊?”路芬芳说“她在哪儿?”
金鱼抬起了鱼鳍指向远方,她的女儿沈路瑶正在远处一个小岛上对她招手。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路芬芳不由得心中欢喜,她拍着金鱼喊道“是我女儿!快过去!快过去!”
沈路瑶露出渴望的神情喊道“妈妈!妈妈!”可突然从她的背后出来了一群大螃蟹,挥着巨爪将她团团围住,她的女儿试图逃跑,但螃蟹们撒下一张网,把她的女儿给网住了。
“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她的女儿在网里惊慌失措地大喊。螃蟹们毫不留情地拖着网里的她就走。
“路瑶!路瑶!!”路芬芳急得发疯,金鱼将她载到了小岛岸边,路芬芳慌忙地从鱼身上跳下来,但瞬间就栽倒在地。她想了起来,她是个废人,她是个残废,她没有右腿。
她也没法站立。她根本救不了她的女儿。
她眼睁睁地趴在地上,看着螃蟹们拖行着她的女儿返回营地,不由得失声大哭。
金鱼问道“你在哭什么?你不去救你的女儿吗?”
路芬芳哭道“我是个残废,我根本救不了她。”她焦急地四望,“如果我老公在的话,如果我老公在的话,就能救她了。老公,老公,你在哪儿!!!”
金鱼说“现在这个岛上只有你和你女儿两个人类。指望他人是浪费时间。”
路芬芳哭道“可我是个残废啊!我怎么去救我的女儿呢?”
“我也是个残废。”金鱼对路芬芳说,“但你的女儿曾经给我喂过鱼食。所以我会去救她。”翻着半个肚皮的金鱼毫不犹豫地游走了。
路芬芳趴在地上目送它远去,她不明白这条金鱼怎么救她的女儿。它只是一条快要死的残废金鱼,怎么能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