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齐辰还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人,收拾行李这么平民化的事情还不如一把刀做得顺手,简直不科学!可后来一想,广和平日里一直顶着个有限公司的壳子,一溜锅碗瓢盆装人装得比真人还像,出差这种事情不比正常公司少多少,而且报销补贴之类样样俱全,比他这个土著还多在人间呆了千儿八百年,想不熟都难,顿时就释然了。“对了,龙组长——”一恢复自由,齐辰就一边往床边爬一边问道:“咱们把骸骨都带走了,那江面上还会在特定的时候出现昨晚那种情景么?”要是再出现几趟,万一有阴阳眼或者受阴气影响比较重的人路过江边,看到不得吓尿了?龙牙大概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一贯的急脾气又发作了,他丢开拉杆,弯腰两手撑到齐辰的床上,说巧不巧地恰好把爬到床边正准备放脚穿拖鞋的齐辰圈在了两臂之间,噼里啪啦从牙缝里蹦了一长串:“你是不是傻!骨头都带走了就相当于釜底抽薪!老底都被抽了逸散出去的魂气还能剩多少?嗯?就算那风水再古怪循环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消耗!轮个两趟那么点魂气就该消失干净了当然出现不了几回懂否?!就算出现了吓着谁谁倒霉关你屁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干耗脑子不顶用!还有你究竟走不走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老子简直心都要替你操碎了!”齐辰被限制在龙牙结实的手臂之间,脚悬在床边,手肘撑在床上,仰脸接受着那位大爷的俯视,被训得狗血淋漓,整个人怂成了一根大棒骨:“……”当然,根本原因在于这姿势实在有点挑战齐辰的神经——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透着点古怪的味道。齐辰觉得或许是因为龙牙本体是妖刀,武力值太高导致某些方面上神经有些粗,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按照自己的心情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浑身都散发着“老子就喜欢这样干你屁事”的气质,所以千百年来没人提醒过他有些姿势不是对谁都可以做的……其实,这类举动以前在学校里,男生之间逗比闹起来也不是没有过,有时候说着话伸手越过人上床拿东西什么的,一不注意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根本不会有别扭的感觉。齐辰也不知道是龙牙天生气场太霸道,存在感太强烈还是别的什么,这类姿势放到龙牙身上,就让他有种忽视不掉的尴尬感以及……不对!没有以及。他壮了壮胆,决定委婉地提醒龙牙一下。龙大爷炸了半天,发现被炸的人非但没有反应,似乎还有走神的架势,简直要败给他了,没好气道:“哑巴了?僵这儿看着我发呆鞋会自己跑到你脚上吗?”他声音一贯很低沉,即便发火暴躁乱嚷嚷,音色也有种刮得人耳朵痒的感觉,就这么近距离地响在齐辰面前,把正在心里做着盘算的齐辰惊得竖起了一片寒毛。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龙组长,你平时跟单啸组长他们说话也这么个姿势么?”呸!说好的委婉呢!齐辰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里进了单啸竹筒里洒出来的水还没晾干,从醒过来起,就没说过几句过脑子的话。他本以为这话让龙牙听了,又得引来噼里啪啦一顿炸。谁知龙牙只是愣了一下:“跟单啸他们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撑在床边的两只手,又看了眼被圈在其中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齐辰,一阵恶寒地扯了扯嘴角:“别恶心我晚上要做恶梦的!你成心的吧?嗯?”不过说完他也没继续维持着这不太恰当的姿势,而是收手直起腰,手欠似的顺手在齐辰脑袋上呼撸了一下道:“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赶紧穿鞋!回去还有上万的碎骨等着你呢走点心成么?!”齐辰:“……”他突然就有点弄不懂龙大爷的心思了……这特么究竟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妖怪的心思简直深如大海,齐辰这连高度都没有的问话就像是朝海里丢了颗小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溅出一朵,就沉了底。而之后的龙牙,却依旧“动手动脚”,半点儿看不出有打算注意点的意思。齐辰只得默默在心里吐了一口老血,淹没掉时不时翻腾两下的尴尬感以及——不对,没有以及。也不知道龙牙和单啸是怎么跟董主任沟通联系的。慢悠悠的中年秃顶老男人这回效率出奇地快,在齐辰他们回到公司的时候,娄舟的事情就已经安排妥当了——鉴于他的属性,董主任让人事给他在执行组里安排了个职务,名牌胸卡都做好了,新的办公桌也搬进了办公室外间,和一干执行组旗下的同事离得很近。人事还贴心地安排了一个耐性好的同事,专门负责手把手教娄舟使用各种现代用品。当然,董主任也没忘了齐辰。他十分贴心地给齐辰在楼上开了个偌大的单间,门上贴了齐辰的大名,一副要做成专属工作室的模样。齐辰回到公司,还没捂热办公室的椅子,就被董主任引到了三楼。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如同长了头发的弥勒佛,拍了拍齐辰的肩道:“小齐啊,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说完,推开了那个办公间的门,露出了里头堆成山一样的累累白骨。齐辰一口老血:“……”主任我真是谢谢你了!董主任顶着一脸助纣为虐幸灾乐祸的笑容,十分不是个东西地把齐辰丢进了骨头堆里,自己哼着不知哪百年前的戏曲调子,背着手迈着方步,一步一字,牙疼似的咿咿呀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齐辰站在白森森的骨头山前,抬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让你嘴快没把门!没有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简直作死!他自认自己学的不算差,放到同专业的毕业生里就算不是翘楚,至少也绝不是拖后腿的,学校里相关的科目他几乎都选了个遍,肚子里的东西又多又杂,算不上多精,但至少在之前还是够用的。除了现在……如果只有一副散乱的骨架,对他来说倒不算难事,但这里有千百副骨架,且不说这些碎骨在江底呆了多少年,损毁了多少,信息被时光掩埋了多少……就算是新鲜的骨头,拖来这么一大堆,混杂在一起,想一副一副地拼出来也是个极为浩大且极易出错的工程。偏偏对着娄舟那眼巴巴的恨不得做牛做马的模样,他真是一点都不敢敷衍,否则就是对不起娄舟,也对不起这些死守疆土的将士英灵。齐辰几乎是带着泰山罩顶似的压力,抬手覆上了离他最近的一根白骨。可在触手的那一刹那,一个低缓且有些微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低得近乎耳语,顺着齐辰的指尖游走上来,在胸腔中产生了轻微的共鸣。齐辰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指尖触碰着的那根白骨,听了好一会儿耳语般的声音后,试探着拿开了自己的手。手指离开白骨的瞬间,那低缓微哑的声音也从齐辰耳朵里消失了。和他猜想的一样,这声音确实来自于这森白的碎骨。他又把手指搭上去,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回,他仔细地分辨起了话语的内容……可这声音说的话实在过于含混,还带着股方言的腔调,齐辰只觉得一堆乱码扑面而来,毫不客气地糊了他一头一脸。听了有差不多一分多钟,齐辰瘫着一张脸默默地掏了掏耳朵,心里欲哭无泪:真的……完全听不懂!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蹦进了他的脑海中——如果这含混得如同乱码似的话语不是真正完整的句子呢?如果是这骸骨生前无数执着和思念糅杂在一起汇聚成的最后魂音呢?这个想法一出现,齐辰便突然想通了似的,不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分辨话语内容上了,他干脆拿起了那块碎骨,站在白骨成堆的小山前,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