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这一仗,叶霆很是重视,所以他要亲自出战,骑了自己的坐骑,临安城门缓缓打开,身后跟着乌压压的将士们,叶霆坐在马上冷冷看着护城河对面,微微眯眼,视线落在那最前的男装的纳兰紫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是看见城头上的人,她还会有这般嚣张的眼神么?
纳兰紫极骑马立在队伍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临安城头上竖起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虽然满身的狼狈,白衣染上纤尘,但是那一双清眸还是那般清冷透亮,静静的看着远方,不悲不喜。
直到那人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眼里只有那个身影,那人的眉,那人的眼,看着看着就觉得心底渐渐泛起痛楚来,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许是眸光太过炽烈,或许是眸光太过痴缠,那个离她的世界很远很远的人居然抬眸看了过来,等那一抹清冽眸光对上她的眼眸的时候,她却觉得指尖微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流动了。
她睫毛微颤眸光闪动,眸底隐有一丝泪光,那人在对视之后似乎一怔,随即那清冷的眸中居然泛起丝丝笑意,就那样在临安城头两军对峙的时候,对着她浅浅一笑。
纳兰明玉未曾想到居然再见她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袭战衣,独自一人一马立在最前,比他记忆中长大长高了不少,只是又相遇,她望过来的眼中写满了寂寥哀愁和那一点点来不及隐藏的心伤。
他看见那一点心伤的时候,看见他的紫儿明明眸中有着欢喜却拼命隐忍的模样,微微敛眉,却对着她浅浅一笑。说过不会让她难过的,就算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可他心里明白,她肯穿上这一袭战衣,多半都是为了他。
此刻纳兰明玉一身的清冷依旧,只是清亮的眼中除了对面那少年打扮的人也再没有别人了。
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二人微微一怔的神色,只有在纳兰紫极身后不远的易天阙和在护城河那边一直盯着纳兰紫极的上官千夜看见了,二人只是视线一扫,却都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
战鼓声声,两军对峙不过片刻,听见战鼓声响之后,两军将士都使出浑身解数拼杀在一起,纳兰紫极策马在前,剑尖一挑,转瞬之间就将挡住她的兵士全都刺到在地,几乎第一个冲过了护城河,可惜这个冲开的口子很快被月阑兵士堵住,潮水般的兵士都蜂拥而至,彻底将纳兰紫极同她的先锋队隔开了。
就算知道她不会有事,但是看见她身边都是月阑的兵士,纳兰明玉的心就一阵阵紧缩,不管他再怎么掩饰,那颗心还是会为她担心,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心也是为那人疼的。怔怔看着那个身影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看到她身边出现了不少黑衣人,心里一紧,难道她去了毒门将那三千弟子带来了吗?
还在敛眉寻思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人群里有个熟悉的面孔,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是他看的清楚,那人就是当初他留在江南的三千弟子的头子。轻轻一叹,再看向她的眸光中却多了不少的无奈和默然。
纳兰紫极的坐骑早就被人砍伤,她就一人在包围圈中拼杀,刀剑无眼,身上早就添了不少伤口,那些兵士专挑没有盔甲防护的地方刺,她虽然武功不差,但是双拳难敌众手,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如何能和已经杀的眼红兴起的汉子相比呢?
幸好她还留了不少毒门弟子在一旁协助,只怕她早就被这些兵士生擒了。在身上又被划了一道伤口的时候,她终究是十几人的护卫之下,到了临安城楼下。
那三千人早就散在各处对付各处的月阑兵士,还有几十人在护城河边牵制着云王叶霆,所以此刻守住城楼的兵士大多都不是她的对手,纳兰紫极就一路闯上了城楼来。
刚要踏过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却感觉有人挡住去路,抬眸一看,愣了片刻之后,她紧紧咬唇,举起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师傅,你让开。”眸光却没有落在面前挡路的人身上,只是怔怔看着那不远处木桩上的人。
“王爷说的果然没错,你一定是会来救他的。紫极,我有话问你。”上官千夜眸中很是认真,那幽幽目光里还夹杂了一丝失望和黯然。
举起长剑的手没有放下,可是若是细心一点就能看到,她握剑的手在轻轻颤抖,可惜上官千夜根本没有看到:“师傅,你让开。”她身上的伤口疼的很,眼前一片片的晕眩,此时完全靠着一股信念支撑着,如若不然,她早就昏倒在地了。
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片刻之后,却伸手飞快夺取她的长剑甩在一边,他眸中全是怒火,厉声问道:“紫极,你是不是疯魔了?你是月阑人,怎么可以帮着外人打自家的兄弟呢?那易天阙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为他如此卖命?!”
纳兰紫极一愣,看着被甩在地上的剑,重重咬唇,恨道:“疯魔?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眸底隐有委屈和愤然,染了点点血迹的手垂在两侧,又低低道,“你也觉得我是帮着外人打自家的人吗?师傅……我紫极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上官千夜一愣,少年问出这样的话他本应该大声应是,可张了半天的嘴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二人默然半晌,却又听那少年说道:“师傅既然说我是月阑人,那我不能帮着外人打自家的兄弟,那为何要遵从云王的命令将我哥哥绑在木桩之上呢?在那紫宸的人眼中看来,这不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说到这里,她浅浅一笑,眸中却俱是冷意,“哥哥也是月阑人,师傅却毫不犹豫的将他绑在自家的地盘上,那想必云王给师傅的好处更加丰厚吧?嗯……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还想到了一句成语呢——自相残杀啊……”
上官千夜盯着那少年的笑,却觉得心里发凉,好像自己说错了话一样:“紫极,你……”少年的表情很陌生,那一种冷冽之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他有话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我做紫宸的先锋将军我是有苦衷的,我带人来攻取临安,只是想救回我哥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存心要去伤害月阑的人。叶霆和我有仇,拿哥哥来要挟我,我做不到冷眼旁观,于情于理,我都要救他,我如今这样,也是叶霆逼我的。”她移开视线,眸中都是冰冷,“至于我和易天阙,我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眸中骤现杀意,趁着面前男子怔愣的片刻功夫,她身边的几个毒门弟子早就将上官千夜及他身边的几个兵士制住,用绳子捆了起来,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纳兰紫极,才将所有的人都带走了。
整个城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若不是城下还有喊杀声响起,若不是远处还有烽烟升起,几乎都能让人忘记了这里还是个战场。只是,外面的人在厮杀,里面的人在痴痴凝望。
没有了碍事的人影挡着,也没有了能够阻止她走过去的人出现了,可纳兰紫极却一步都不敢往前迈去,身子僵立在那里,身上很多伤口,很多地方都传来隐隐的疼痛,让她觉得身上的盔甲很重,却没有力气脱下来。
她抬眸看着他,这么近的看到他一身蒙尘,鼻子一酸,眸底的眼泪差点冲出眼眶,拼命隐忍,到底还是忍住了那眼泪,只是眼眶红红的,却在视线开始模糊的一瞬间,看见了那人躲闪的眼光。
她心里似乎有种被轮胎碾过的感觉,疼的发颤,敛眉不知压抑了多久,才扯出一脸的笑意,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那个人,当手终于抚上那人背后的绳索的时候,她的手颤的厉害,几乎握不住绳索,深深蹙起眉尖,低头解开绳索,可是越急越是解不开。一呼一吸间,都是难过,视线再度模糊,好容易解开了绳索,眼里的泪却正好滴在那人的掌心上。
她一愣,心里一惊,忙后退了好几步,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她能够感觉他浅浅的呼吸,能够感觉到他慢慢转身,能够感觉到他的浅浅的眸光注视。
就在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思绪沉浸在那人会将她赶走的幻想里的时候,却听见那人低低的声音:“紫儿……”
她心里一颤,忽然死死咬唇,转眼之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缩着身子,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藏起来也行,只要那人看不见她就好,看不见就好:“我这就走,这就走……我再也不来见你了……”声音哽咽的厉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但就是没有勇气将头抬起来。
纳兰明玉看着面前的人,眸间一抹心疼,方才听见她和上官千夜说话,才明白原来她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自己,他原本以为紫儿将毒门弟子全数调来是为了对付云王,却没想到,她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他虽然深知紫儿不会做那样不仁不义的事情,可他却从来不曾想到原来在她心中,自己的地位竟然是如此的重。
那一滴泪滴在他的手心,却灼伤了他的心,表面的淡漠清冷再也无法维持,眸间的心疼满溢而出,可惜她看不到。看着她下意识的往后退,看着她缩着身子往后躲,看着她颤着声音说她这就离开,看着她泪落纷纷,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色伤痕,他再也顾不得些许顾及,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紫儿……”他轻柔抚着她的发,轻轻拥着她,眸光里满满的暖意,“你瘦了好多。”
她的泪打湿了他肩上的衣衫,被他拥住的那一瞬间,身子又是一阵僵立在原地,傻傻的呆愣半晌,却蹙眉推开他轻轻环着她的手臂,远离他的怀抱,胡乱擦掉颊边眼泪,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声音答道:“哥哥说的是啊,我在外面有一年多了,当然没有当初在王府……当初在京都和潮州的时候有人伺候的好,不过紫儿身体强壮了不少,哥哥不必担心。”
她还是不肯看他,只是低眉盯着地上回答他的问题,纳兰明玉低低叹了一口气,心里满是无奈和说不出的别扭,本来是早就打定主意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心绪,可是此时看到她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那样一种心情居然是没办法控制住的。
他想要去牵她的手,可伸出去的手在看到她悄悄后退的样子之后又默默收回,心里难受的很,轻轻抿嘴,清亮的眸中写满了苦涩,他想了很久,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紫儿……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从城楼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他看的出她在抗拒,看的出她的隐忍不自在,他本来可以把这个问题深深埋在心底的,可是,他看见这样的紫儿心疼,那样瘦弱的人,就算看不见她的眉眼,可是那满身的寂寥他却看的清清楚楚,他为此难过,是很难过。
她闻言,却赫然抬眸,眼中都是震惊,睫毛轻颤:“不是哥哥你让我不要再见你了吗?不是你将我往外推吗?不是你说跟着王爷不好,他有责任背负的又太多,你说跟着桑桑最好……你说月阑如今不太平,让我有可能的话就一辈子待在外面不要回来……让我不要再见你了……”她垂了眸光,喃喃自语,“你叫我不要恨你,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是假的,骗我的……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可紫儿记的清清楚楚呢……想忘都忘不掉了……”
是你说不想再看见我,我答应了你的那些话,所以我就算对你相思入骨,也只敢在深夜独自思念,又怎敢再将那情感暴露在你面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