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谢渺,眸光剔亮,不卑不亢地道“家父谢和安,字致远,十八岁考上秀才,二十二岁中举,同年受圣上任命到蜀郡罗城为县令。”
笑声一顿,紧接着愈演愈烈,有人笑不可遏地道“九品县令,这样大的官,我在京城都没机会见,改天得让父亲带我到边荒之地见识见识。”
九品县令,芝麻大的官。
谢渺垂下眼,沉默几许,就在众人以为她会羞愤而泣时,她开了口“我父亲到罗城上任时,罗城刚遭受地动之祸,横尸遍地,满目疮痍。无数百姓遇难,偶有幸存者,也都如行尸走骨,生不如死。房屋倾摧,家园被毁,亲人的逝去更使他们悲恸欲绝,许多人承受不住这种痛苦,选择投河自尽,一具具尸体漂满了江面。”
“父亲到罗城的首件事便是收敛尸体,从坍塌的房屋下,从浑浊的江水面,收敛一段段悲苦人生。他忍着眼泪,咬紧牙关,带领幸存的百姓重建罗城,与他们一起开辟荒地,培育稻谷,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短短半月,便瘦得不成人形。”
“父亲将罗城当成他的家,将罗城百姓当成他的亲人,与他们相处的时日比我还多。明德十三年,罗城涌现一伙人贩子,专门拐卖幼童。我父亲去解救被掳的孩童,不曾想被歹徒发现——”
她的语调有丝不易察觉地颤,“被他们当场灭口。”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心情莫名凝滞。
“砂砾虽小,亦能积如山高。蚍蜉微渺,亦有鸿鹄之志。”谢渺停顿片晌,才道“我父亲只是罗城的一任九品县令,如砂砾,如蚍蜉,俯拾皆是且无足轻重。但他忠于职守,勤勉尽责,行止无愧天地,不该受人轻蔑耻笑。”
谢渺音容平静,投下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深刻砸进众人心底,也砸碎她们引以为傲的出身高贵论。
久久无声。
不知何时,定远侯夫人身侧出一道身影。他失神地凝视着她,脑中不断回荡那一番话语。
他不知道,从不知道,原来她父亲是那样轻身殉义的一位英雄。他竟然还三番两次,用出身来嘲笑攻击她——
他握紧双拳,想给过往的自己狠狠几耳光,更想冲过去护住她,将蔑视嘲笑通通还给那些人!
“念南。”定远侯夫人平息触动,按住他的手,“你切莫冲动,我去帮她。”
就在此时,情况陡然生变。
庆阳郡主见众人神色惭愧,纷纷倒戈,忍不住勃然大怒,失态喊道“任你花言巧语,也掩不过低劣出身的事实!来人啊,将她给我绑起来,本郡主要治她冒犯之罪!”
庆阳郡主“威名远扬”,哪怕旁人有心劝阻,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周念南顾不得定远侯夫人的阻拦,甩袖便要冲过去,然而有一道人影比他更为迅捷。
来人身形修挺,健步如飞,横身严实地挡住谢渺,替她遮去所有或惋惜或钦佩地注视。
苏盼雁与辜幼岚均是眸光一亮,异口同声地喊“崔二哥崔二公子!”
崔慕礼置若罔闻,长眸清冷,转向庆阳郡主,“庆阳郡主。”
面对如此出色的男子,饶是庆阳心有所属,也不由收敛姿态,“崔二公子。”
崔慕礼道“舍妹失礼,还望郡主海涵,改日我定携礼登门道歉。”
这话的意思是……
庆阳郡主勉强勾唇,故作大度,“不过是女儿家的口角之争,崔二公子无需在意。”
她常从父王与圣上口中听闻他的名字,清楚他非庸碌之辈。崔夕珺与谢渺固然可恨,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有必要与朝廷命官正面结仇。
她朝两位嬷嬷使了眼色,后者立刻松手,崔夕珺重获自由,带着哭腔朝崔慕礼喊“二哥,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我——”
岂料崔慕礼看也不看她,转身望着谢渺片刻,继而朝她拱手作揖。
嗯?
众人心猜,崔二公子眼花了不成,庆阳郡主在他后头站着呢!
又听他道“表妹,失礼了。”
嗯?
众人一头雾水,谢渺也莫名其妙,而崔慕礼旁若无人般牵起——牵起谢渺的手。
谢渺??????
众人瞠目咋舌????
崔二公子怎会?????
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谢渺抵抗无效,被崔慕礼牵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