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三年六月二十八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坐在御座上,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顿现,仔细的看着高延宗四人一个月来调查出来的指控和士开贪赃枉法的证据:一本一寸厚的青皮折子上满是州郡县名与人名,这些便是曾经贿赂过和士开与祖珽的人与那些世家大族。高纬看这折子前,还命赵书庸细细数过那些州郡县,这折子中所罗列的州郡县竟然高达:州十六个,郡三十二个,县七十八个,连赵书庸都数得目瞪口呆。(而且在三天前,高延宗就上了奏疏,禀报了和、祖以及平秦王府这三府的财产数目,仅仅一个和府就查获了近三亿的银钱,这还不包括和士开在外面的房产等等。)
突然,高纬把手中的折子一扔,骂道:“这个西域胡奴。”同时双臂一扫御案上的一切器物,“乓,乒,咚。”一下子,地毯上便散落一大堆东西:玉龙镇纸,好几只粗细不一的雕龙玉笔,紫玉砚台,砚台中的墨汁都洒在了地毯上,纯白中的那一片黑色,尤为刺眼。还有一大叠奏疏,或半开,或全开地躺在地毯上,龙乾宫的宫侍们一看,有赵书庸带头,连忙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高纬只是背靠着御座,闭上了眼睛,不说一句话。
良久,高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起来吧。”等到众人起身后,高纬说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吧。”“是。”等到玉笔、奏疏、紫玉砚台和镇纸都放好了,砚台中的墨汁和地毯也都换了新的后,高纬突然说道;“赵书庸,你去内殿里拿一份诏书过来。”“是。”(丝帛诏书都放在龙乾宫内殿的一个小沉香木柜子里。)
等到赵书庸拿来了丝帛诏书,交给高纬后,高纬连忙把丝帛诏书铺平,拿起一只雕龙玉笔,沾了沾砚台中墨汁,在丝帛诏书上用正楷快速地书写到:“侍中和士开,太中大夫祖珽,往日屡行小人行径,不思社稷,蔑视君王,屡屡贪污受贿,影响极坏,现今更是借为太上皇炼丹之名,大肆残害聋哑女子。。。。。和士开,祖珽赐寸剐(也就是凌迟。),平秦王高归彦削去王爵,废为庶民,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京,其子嗣年满十五者,随其发配边疆,不满十五者,过继给赵郡王高睿,由其抚养,和昂与祖元赐腰斩,三府家产收归国库,其余涉案人等再酌情处置,钦此。”高纬写好后,拿起了玉玺,在丝帛诏书的左下方,重重地一按。
高纬刚想把丝帛诏书交给赵书庸,一个小宦官便跑了进来,跪下后:“陛下,太上皇传您乾寿堂议事。”高纬拿着丝帛诏书的手闻言一僵,随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你起来吧。”然后把丝帛诏书折好,接着高纬又从御案上拿了两份奏折,一起放入了自己赤色常服的右手袖袋中,走到那小宦官面前,说道:“带朕过去吧”“是。”赵书庸还是紧紧地跟在高纬身后。
一刻后,邺城皇宫乾寿堂
“儿臣参见父皇。”高纬朝高湛躬身请安道。“免礼吧。”“谢父皇。”高纬站直身子后,仔细看了看穿着银色常服,戴着白纱帽的高湛:脸色有些苍白,皮肤比起以前变得更加黯淡,嘴唇的颜色变成了不正常的粉白色,唇上张着一字须,下巴蓄了一些细细的胡须,那双与高纬的一模一样的蓝紫色眸子却还是显得精明异常。
“听说祖珽的炼丹案差得查不多了吗?咳咳。。结果如何、咳咳。。。”高湛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高纬闻言,连忙走上了台阶,行至御座前,高纬从袖袋中拿出了那两份奏折,呈给了高湛,说道:“父皇请看,这两份奏疏上的便是安德王他们查到的。”高湛接过奏疏,微眯起眼,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拿着奏疏的两只手开始变得用力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也显现了出来。
但很快,双手又放松了,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咳咳。。”高纬又从袖袋中拿出了那份丝帛诏书,呈给了高湛,高湛看过后,右手垂到了膝盖上,手中抓着丝帛诏书,头垂了下来,身子也有些弓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和士开,祖珽,高归彦坚决不能杀,和昂和祖元杀了便杀了,咳咳。。至于那些贿赂过和士开他们的世家大族,要是影响不大的,你便随意处置吧,其他的士族你小惩即可。”
高纬闻言,忍不住问道:“为何?”这和士开不杀,之前做得一切不就白费了吗?“这奏疏里的名字有很多是五祖七望里的子弟,想必这五祖七望和和士开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是五祖七望的威望太大,咳咳。。如果仅凭着贿赂一罪就大肆处置五祖七望的子弟,那在朝廷和百姓中一定会造成巨大影响,咳咳。。这对大齐的社稷没有好处,但不如以后有了足够的罪名了,在一举把那些士族斩草除根也不迟。”高湛淡淡地说道。
“那为何不可以杀和士开和祖珽?”高纬又问道。“和士开和祖珽身后的势力远没有想象得简单,其中受到牵连的人恐怕也比这奏折的罗列多得多,你如果现在就要对和士开和祖珽下手的,咳咳。。。必然后患无穷,还不如等到把他们的势力都调查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高湛平静地解释道。
高纬听完后,低头沉思了起来,没过多久,高纬就抬起来头,紧盯着高湛,问道:“儿臣还想问一句除了刚刚父皇说得那个原因外,不杀和士开可还有什么原因?”高湛闻言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高纬,高纬毫不害怕地和高湛对视着,过了一会儿,高湛终于说道:“除了那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朕舍不得让和士开死。”高纬闻言,心中有些悲哀的嘲讽:果然还是舍不得那个西域胡奴,真不知是那个斩草除根的原因是主要原因,还是这个舍不得是主要原因。
“不管你信不信,朕不让你杀和士开他们是真的为社稷考虑,咳咳。。就算朕再怎么糊涂昏庸,也不会把大齐的江山社稷当做儿戏。”高湛的声音慢慢地传进了高纬的耳中,高纬闻此,猛地一抬头,望向高湛那蓝紫色的眸子,似乎想从中知道高湛这话的真假,高湛倒也坦然地看着高纬,眸子如同一片深潭,毫无波澜。
看了好一会儿,高纬终于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多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既然明白了,那这份诏书也就无用了。”高湛突然说道。高纬闻言心里一惊,便听高湛喊道:“来人。”两个小宦官急忙跑了进来,给高湛和高纬行过礼后,右边的小宦官恭敬地朝高湛问道:“陛下有何吩咐?”(太上皇和皇帝一样自称朕,宫侍们也照常尊称太上皇为陛下。)“你们去拿盏灯和一个新的炭炉过来。”“遵旨。”
半刻不到,那两个宦官就回来了,高湛看到后,说道:“把灯和炭炉放到这来。”高湛指了指御座左下方的位置,“是。”两个小宦官连忙把一盏正在燃烧的金质长灯和一个银质的小炭炉放到了高湛所指的地方,放好后,高湛说道:“嗯,你下去吧。”“奴才告退。”
等到那两个小宦官退出了大殿后,高湛把手上的丝帛诏书交给了高纬,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招书无用,就烧了吧,放在宫中要是被人看到了其中的内容,传了出来,反而麻烦。”高纬拿着丝帛诏书,走到炭炉前面,高纬有些犹豫地又看了一遍诏书上的内容,之后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把丝帛诏书放在长灯的火焰上,丝帛诏书一碰到火焰,立刻燃烧了起来,高纬把它扔到了炭炉中,炭炉中的全新的木炭立即烧了起来,不一会儿,炭炉中就散发出来了大量的热量,这样的热量让高纬不禁额头冒出了细汗,但是高纬还在固执地站在那,看着那份丝帛诏书被火焰吞噬,慢慢变小,直到化为灰烬。
高纬走回了高湛面前,接住了高湛递给她的那两份奏疏,放回了袖袋中,高湛看着这样的高纬,说道:“对了,朕听和士开说当晚去祖府的除了仁通和仁威外,还有个黑面具人,看身形,像是个少年。”高纬心中猛地一沉,尽量平静地说道:“可能是个小贼吧,肯定是趁乱逃了,依儿臣看那人八成早已出邺城了。”“是吗?”高湛摸着有些细须的下巴,眯眼问道。随后,冷笑道:“最好是这样,不然他要是在去朝臣府中偷盗,朕可是不会饶他。”“父皇说的是。”高纬低头应道。
“嗯,不过如果你有空就去看看你母后吧,最近一个月,她几乎一直抱病不出,也不让其他人进去,连朕也是,你是她儿子,她或许会让你进去的,你若是进去了,就替朕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高湛说道。“儿臣知道了。”“嗯,那你回去吧。”“儿臣告退了。”“嗯。”
高纬走在去北宫的走廊上,心中想着高湛对她说的那个黑面具少年的事,高纬明白,这是高湛给她的警告:不要当他禅位了,就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现在还是可以知道宫外的事的,要是高纬在这样不顾身份地胡闹,他可是会好好“管管”高纬的,不过高纬不知道高湛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而且高纬也不知道高湛知不知道她和胡曦岚的事。“看来父皇的权术是比我厉害得多。”高纬忍不住心道。
邺城皇宫北宫
“什么不让朕进去,为什么?”高纬朝绿絮惊讶地问道。(高纬刚到南宫,便被站在门口的绿絮拦住了,并被告知不得进入南宫。)“是的,娘娘早已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南宫,特别是陛下您。”绿絮平静地说道。“母后可说是为什么?”“娘娘说,这原因陛下仔细想想便知了。”高纬闻言想了想,立刻知道了胡曦岚定是还在对那晚的事生着气,所以赌气不肯见她。高纬正好不开心着那,现在又吃了这个闭门羹,心中更加不痛快,在这样一想,脸色立刻黑了,竟然立刻转身,拂袖而去,赵书庸立刻跟了过去。
不过高纬没看到,就在不远处,斛律雨和陈涴正看着她们,比起陈涴那充满疑惑的表情,斛律雨眼中的光芒则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