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源千穆以为已经变色的男人就要发作之时,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却是突然噗嗤:“不坐就不坐吧,被你俯视,我是不会生气的。不过说起来,你这个性格跟我一点也不像,就不能稍微活泼一点吗?”
“……”源千穆微垂眼睑,语气里倒有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调子,“真抱歉,活泼不起来。”
这时候,如果男人要说一句,你和那些可爱的年轻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活泼吗——诸如此类的话,源千穆会瞬间和他翻脸。
好在男人大概觉得拿小朋友们吓唬吓唬他就够了,没有做得更过分的必要,很是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在研究所的新工作顺利吗?”
“还行。”
“环境还适应?应该没有人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
“饮食作息方面呢?进了职场也别忘了坚持锻炼,跟上次的体检报告相比……唔,千穆,你好像没怎么长高啊。”
“……”
男人的问话一句比一句更讨厌,飞速攀至厌恶感的顶峰。
同样的话题,源千穆和贝尔摩德聊,是一种忙里偷闲的放松方式,而聊天对象换一个人,就成了毫无真情实感的敷衍应付。
毕竟他们既不熟,又有化解不开的“仇”。
源千穆无心跟单方面厌恶的“家长”讨论自己卡死在179cm的身高问题,更何况,男人问得再多也是浪费时间,他想要的答案根本无需当事人回答,只要通过时刻不曾放开的监视就能知道。
“你已经见过Gin了,也和他私下聊过了,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聊得来么?”
男人就像每一个有事没事就喜欢唠叨的兄长一样,分外关心自家的孤僻弟弟的交友问题:“老泡在实验室对身体不好,你随时都能支取假期,多走走,刚好Gin也是忙得忘记享受私生活的类型,你们可以约着一起玩玩,酒就别喝了……要是不喜欢他,你也可以找你的朋友,现在就可以随便找一个任务,你们相约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男人毫无意外地发现,在提到“朋友”这个词时,在面前直视他的红发青年周身气势顿变。
他深知自己威胁不到他什么,说是自不量力也罢,仍旧坚持露出警告的神色。
“千穆,不要做一只可怜的小猫。”男人微笑着说。
“懵懂的眼睛刚刚睁开,爪牙还没有锋利,踉跄着走出两步,便以为所走过的距离,途中看到的两三只蝴蝶,就是一整个世界……不,世界没有这么小,你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抓到除了雨夜过后就会断翼而死的蝴蝶之外,更漂亮的活物。一匹银色的狼如何,美丽而强大,关键还足够忠诚,是不是挺不错?他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不要急着反驳我,这对你没有好处。”
男人只用目光就压下了年轻人的锋芒,这是他不允许的棱角,因此语气强势,不给任何回转的余地。
方才所见的那无害又亲切的形象,瞬息间如雾气般退散了,前后反差巨大,几乎让人怀疑前者是否曾存在过。
湛蓝海洋成了暗潮涌动的黑海,男人仍在笑,再开口的嗓音似也恢复了和缓:“我刚才所说的美好愿景当然是可以实现的,前提是时间富余。”
“不过,千穆。”
他话音一转,变为发自内心的担忧:“你还有多少时间呢?”
“如果实验没有重大突破,也只剩下五六年寿命的你,竟奢侈到连最后的时间也不以为然了,就要为了一群远没有你的性命重要的弱者,冒死违逆我吗?”
“……!”
源千穆的脸色顿时惨淡若薄纸,可与被扎破最不想面对的现实的痛苦相反,他赤红的双眼厉色不减,反而浮起更多的阴翳。
“我,只为我自己。”他一字一顿道。
“很好的发言。”男人夸奖,“比起朋友,性命更重要,比起性命,自由更重要——年轻人总会产生这样天真可爱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你对你只相处了大半年的朋友们还抱有不该有的期望。等你再长大一点,由衷体会到生命之可贵以后,就会意识到,还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一些。”
“无论如何,你都不想死。”
“这也是可以成真的,只要你把期望的对象换一个。”男人悠悠说完,朝前伸出手,等待另一只肤色更白的手主动和他相握,“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话。我许诺,死亡会离你很远。”
他的话语仿佛带有一种神奇的蛊惑色彩,有时也只需一个轻垂的真挚眼神,便能引诱警惕或无知的听者无条件对他托付信任。
即使只是内容本身,对源千穆而言,也有着极难抵抗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