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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黑瓦顶的乘降所4(第2页)

番号是保安五旅第三团,

昨夜晚黑龙沟又遭劫难,

座山雕心狠手辣罪恶滔天?

场院另一侧的女劳力先起身子下地。小红换了一件又长又肥的男制服,拿着小锄头,还是向土墙这边笑。陈晓克说:“骚。”

小刘对陈晓克说:“我有点儿迷糊。”陈晓克问:“吃麻籽油烙的饼了?那玩意儿邪乎!毒人神经。”小刘歪着不说话。小刘想:半天半地悠着,这感觉挺好!

44。夜行的火车

热天,退伍兵抱了绿绸布包的一台座钟回到锦绣,他跳下火车的时候神气很盛。有人说:“老远的,买台钟?”退伍兵说:“锦绣卖的啥,不用三天就不走字儿了,我拿抚恤金买个好钟。”农民转过身吐着唾沫说:“啥啥金?”李铁路过来想看看退伍兵的新钟摆,他最近见到任何一个锦绣的人都很热情。退伍兵有意不让李铁路看钟。他说:“沈阳铁路局子里的人,座钟都没见过?”

新瓦房建设好以后,退伍兵种了几畦夜来香。天黑下来,淡黄的花一定开。农民家炕上铺高粱秸皮编的席子,退伍兵在炕上铺一张军毯。他把座钟摆在炕头上,仔细听秒针从容镇定地走。农民和知青都直接喝从井里打上来的水,退伍兵有一只竹壳暖瓶,他要烧开水,冲碗里的一撮茉莉花茶。退伍兵想:神仙要是到了乡下,也就是这个活法儿吧!有脚步声接近退伍兵的瓦房。天黑以后,很少有人会走到这一带,红瓦房离屯子最偏远的人家还隔了几十米,再向远就是栽松树的坟地和田野。

女知青姚建军还穿着几天前四个口袋跳青蛙的上衣。姚建军向大队书记交了入党申请书。书记说:“要入党就得虚心,丁点儿地不张狂。”姚建军回到荒甸子屯向两个党员虚心问了对她的意见,屯子里只有三个党员,另外一个就是退伍兵。

退伍兵看见姚建军经过夜来香,进了院子。他光着脚跑到外面去开门,心里突然变成了大花园。姚建军拿了一个本子一支笔,一本正经地站在灯下翻页。

退伍兵说:“我对你的意见就是你要在荒甸子屯扎根。”

姚建军微微靠住炕沿说:“这个我还没准备好。”她在本子上写了扎根两个字。退伍兵和姚建军之间只隔着飘茉莉花瓣的粗瓷碗。

退伍兵说:“你来瞅瞅我这手表是啥牌的。”

姚建军放下本子和笔,真的去看退伍兵的表,退伍兵把手搭上姚建军的肩膀,姚建军一下跳到门口说:“你缺德!”

退伍兵根本没有看清女知青姚建军怎么跑掉的,本子和笔都跑掉在院子里。退伍兵走到夜色里面,他说:“我干啥了,没啥呀!”但是,他的心跳得厉害。屯子里的狗全在咬。一列火车正在极黑的田野间向东走,浑身的灯亮堂堂。

45。隐瞒身份的张渺

张渺坐在三叔家的炕上,看三叔拿一把刮刀给十岁的儿子剃头,三叔用力按儿子的脑瓜,还骂他自己的儿子脑瓜长得不圆。张渺刚来锦绣的时候,受伤的腿还没好,走路是拐的。在火车上他不断跟住乘务员,很怕坐过了这个无名小站。锦绣是张渺最后的收容所。乘降所没有站台,下火车的人要直接从火车踏板跳到路基上,伤腿使张渺坐着碎石头滑出很远。现在,腿好了,屯子里的孩子经常要故作惊奇地看他的腿说:“不瘸了?”三叔和三婶总在吵架,屯子里的人都说男孩长得不像三叔,像另外某人。农民喜欢端起脸蛋看那孩子,甚至看他的耳朵,说那耳廓是野地风吹的,那么大。然后,他们很神秘地走开。张渺看见屋地上有点儿黄的头发。三叔带着厌弃说:“毛管儿不亮。”

张渺走出三叔家的院子,傍晚的光里,一辆拖拉机把去镇上的人都拉回来。张渺想:真是一马平川呵。太阳又白又大又凄惨,落进了玉米漫漫无边的新穗之中。

张渺十六岁到离国境线很近的山区插队,沿着水稻田埂走出一里,是划分两国边境的一条界河,秋天落净树叶以后,河对岸新粉刷过的房子都看得清楚。有一个中午,张渺吃了两大碗大米饭,是上午刚上场脱了壳的新米,越嚼越甜的米。张渺又到锅里盛了第三碗,张渺把发出莹光和香气的米饭放在自己的木箱子上,他说:“我箱子上的饭,等消化一会儿,回来还要吃。”张渺想消化得快一点儿,他向着河走,白亮阳光的河表面有一层很温暖。潜进水底,能见到石头和草根,水流舒服地推着人走。突然,岸上有人靠近河,紧跟着张渺游水的节奏走,两条粗壮的小腿和白胶鞋。他听见有人用朝鲜话叫他上去。张渺放掉胀在短裤里面的水。他站出水面说:“干什么,跟腚?”跟住他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五个或者六个,向他说听不懂的朝鲜话。张渺四处找他放衣裳的石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整个中国的山脉稻田房屋树木都在河对岸绿油油的。张渺想:这条小破河儿,我使劲一跳,也能跳回我们那边去。但是,手臂被冲上来的人强行扭住。河滩空地上的风使几个揪住他的人的裤裆呜呜地响。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张渺才明白,他被当成了潜伏过境的间谍。身下全是稻草,两个膝盖疼得再不敢弯曲,在草上能摸到自己发黑的血。张渺想:小命不如一根草。几个月以后,张渺被人在肩膀上狠狠地推了一下,说明他自由了。张渺向他望了一万次的小河和集体户走,河面已经结了冰,集体户的泥房子在太阳下面显得很黄,很暖和,刚贴的玉米面饼一样。张渺无论如何都走不快,两条腿拐得厉害。一个用围巾包出很大的头的人瞪大了眼睛盯住张渺,张渺突然害怕了,好像一个失忆的魔鬼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手里端一瓢热猪食的女知青站在院子中间的白雪上。女知青说:“你叛国投敌了还敢回来!”

张渺说:“我不是!”

女知青说:“原来山上的信号弹都是你放的,我们都知道了!”

张渺说:“我什么也没干过,除了叫唤,连中国话都没说过。”

知青们都出来了,他们说:“是呵,在那边全用朝鲜话招的。”

知青们点着松明开会,黑烟像乌鸦飞过去。知青们决定把张渺正式交给上级。第二天,他们要给张渺挂叛国投敌的木牌,两个力气最大的知青到铁杠上弄直一条锈铁丝,准备用铁丝穿木牌。张渺到寒风里解手,看见冰路上开来一辆轮胎缠铰链的运煤卡车。张渺只尿了半截,马上兜住大衣,翻过矮墙,疯子一样跑过有玉米根茬的大地。雪烟掀起来,张渺摔倒在雪上,但是他用牙齿咬掉手套,他要尽快徒手抓住卡车的任何一处,哪怕是铰链。驾驶卡车的中年人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挂在踏脚板上。这个时候,张渺的手和冻铁板粘连在一起,卡车踏脚板揭掉了手心的一层皮肤。三天以后,张渺拐着腿走过城市火车站广场,他的脸上满是眼泪,看见城市里的烟囱,他开始哭。上班的自行车流愤怒地向他响车铃。他们说:“你不要命了,屯二迷糊,疯子!”张渺在家里躲过大半个冬天,在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放一只尿桶。春天了,父亲给张渺倒过尿桶回来说:“去你三叔家种地吧,记住对什么人都不能说你是知识青年,风筝留个线头在人手里,早晚给人家逗下来。”

张渺到锦绣找到三叔。农民都问:“这是你啥人?”三叔说:“山那边一个侄子,那边屯子闹瘟病,怕沾上,投奔我了。”

张渺在锦绣的一马平川上走到太阳下落,大地的颜色明显深些。南、西、东三个方向都能看见远处的一间知青集体户。张渺想:三叔总说他想人前显贵,谁给我恢复知青的名义,就是我最大的人前显贵了。张渺沿着原路回三叔的家,鸡鸭鹅都扑着翅膀找自己的窝。大地想:这个人为什么伤心?三叔拦住张渺叫他去后菜地里说话。后菜地搭满黄瓜架。三叔说:“我总寻思我养的这小子是外秧儿(非亲生),赶车的王三响,漏粉的张选贵,你看哪个像?”

张渺说:“都不像。”

三叔很愁闷。他说:“除了这两个,没啥闲人了!”

46。两颗流星划过

金榜一伙沿着火车铁轨走。本来,这天的上午,他们都在烧锅的北地里铲大草。金榜说:“浑身肉皮子发紧,真想放点儿血。”现在,金榜悠闲地踩着枕木走,他的裤子口袋给十几条黄瓜撑成了马裤形。云彩的遮挡使阳光不能均匀地照在大地上,南面的山正在阴影里,一片青黑的山脉,像贴住天边奔跑的野兽群。

金榜说:“谁能看见马脖子山上的陈晓克现在正干什么?”

有人说:“搬石头,他们户那伙傻大黑粗的小子都撅那儿搬石头,干得驴脸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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