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汉尼拔进来了,朝正看着他的阿佳妮略微点了点头,仿佛示意她稍等,随后走到一张桌子后坐下,用鹅毛笔蘸着墨水在一张纸莎草上写信,写完信,他把信纸卷起来,放进一个圆形的竹筒里,往封口浇淋用火烧融的油蜡,再往油蜡上盖印鉴,最后叫了随扈进来,吩咐把信送出去。
他忙碌着的时候,阿佳妮就在边上默默等着。终于等到那个随扈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一个依旧坐在桌子后,一个依旧站着,他们的中间,隔着一道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长长斜阳。斜阳象一把透明的泛着黄色晕光的刀,把空间分割为二,泾渭分明。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一只手搁在桌上,把玩着刚才用来写字的那只鹅毛笔。不说话。
气氛于是更加压抑。
“听说凯撒今天走了?您明天也要离开这里,是吗?”
阿佳妮先开口了,打破这让她感觉有点难捱的沉寂。
“是的,”他动了动身体,“我出来得够久,必须要尽快回去了。容我问一声,你还打算跟我一道回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审度般的神色。
阿佳妮想了下,决定不和他绕弯子了。抬起此前一直盯着自己脚前地面的视线,对上了他的目光,慢慢地说道:“老实说,这并不取决于我。图拉真努斯告诉我,他已经和你谈过了那件事。现在……”
她顿了一顿,语气更加平静:“如果你同意,我随后可能会跟他去西班牙。如果你拒绝,作为你的奴隶,我想我也没有权力不跟你回麦西亚。”
刚才写信的时候,他一半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地其实都停留在默默立于自己边上的这个女人身上。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他设想过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没想到,最后她竟会这么直接地回答自己。
她的平静和坦然让汉尼拔感到惊讶,心里更是滋生出了一种挫败感,以及,另一种连他自己也不大确定的到底是什么的情绪,总之,让人感到非常不快。
他把那只鹅毛笔端端正正地插了回去,面无表情地问:“是你让他到我面前提这个要求的吗?”
“不是。他先提的,但我确实没反对。”
“你希望我答应他吗?”
“这取决于你……”
“不要跟我谈我怎么样,说你自己的想法!真实的!”
“是的,我希望你能答应。”
他盯着她,目光有点阴沉。
“你爱上他了?”
“没有。”
“你认为他比我能更好地保护你?”
“没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他答应放我自由,我相信他。并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会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听起来很不错!”
汉尼拔忽然站了起来,身影穿过投射在地上的那道斜阳,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能不能把你看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在诱惑一个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的少年人做出以后可能会影响他一生的错误决定?”
阿佳妮抬眼,“我不反对你这么认为。但我觉得他已经有足够的心智去判定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事。并且,我觉得你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你不愿承认而已。”
“女人!”
他忽然低声咆哮了一句,抬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地把她带向他。力道很大,抓得她感觉自己骨头仿佛都要碎了一般。
因为疼痛,阿佳妮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白,但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肩膀,仰脸和他对视。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眸里甚至仿佛跳跃着时刻就能溅出的噼啪火星。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做出你的决定了?图拉真努斯或许能让你感到高兴,但他还远远没到强大到能够保护你的地步。我告诉你,即便到了西班牙,即便你成了被释的奴隶,你也可能面临各种意外,未必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没人能看到明天会发生什么。福,我运;祸,我命。”
汉尼拔额角的一根青筋微微跳动。他看着她带着沉静、漠然表情的一张脸庞,那种挫败感变得更加强烈。原本因为愤怒而灼热的呼吸终于渐渐地冷淡,攫住她肩膀的那只手的力道也慢慢在变小。
“你很聪明,知道怎么去对付不同的男人,我也不至于会为一个女人而拒绝图拉真努斯的请求。如你所愿吧,我把你送给他,作为对你这段时间以来为拯救罗马人所付出的努力的回报。”
最后他冷冷说道,忽然松开手,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