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了眼睛赤着脚站在门口,看着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样子的院子,又看着他挺直的腰背,发颤的几乎尖叫出声。
可就在这时他转过头,那是一张端正到近乎刚毅的脸颊,鹰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平静的仿佛一潭净水;扶雪是英俊的,英俊之中多了几分不知人间烟火的冷酷;而就在这腥臭冲天的院落里,在这样一个漆黑闭月的深夜中,在面对她的惊慌和难以置信时,这样英俊挺秀的他在大开杀戒之后,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帮人是我上次剿匪时逃跑的一帮家伙,想趁夜来袭,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凤倾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连解释都解释的如此不轻不愿、不屑一提的男人。
难道在他的心里,他的思想里,人的生命在他口中就是‘就这样了’吗?
她怔在原地沉默着,手脚冰凉:“你杀了他们?”
他冷如磐石:“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了你我!”
“可是你可以打伤他们,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弄残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害人的性命!”这是她第一次鼓足了所有的力量冲着他冷淡的近乎快要结冰的背影怒吼,她这个时候就在想,如果有可能,她多想拿一把刀破开他的胸膛来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有心有情的人,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当初那个将她从雨地里抱起来的那个人。
面对她的质问和怒声,他擦拭刀面的动作连停顿都没有:“杀人!还需要为什么吗?”
本来已经怒发冲冠的她在听见他这句不咸不淡的问话时——怔住了!然后在面对他悠然转过来的半边脸颊时,愣愣的顿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因为此刻,他的眼里依然是她熟悉的鄙夷和嘲讽:“像你我这样的人,最不该问的就是为什么,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其实她明白他的话,明白他为什么要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因为她心知肚明,爷爷不是白白收养她的,从爷爷叫扶雪来训练她,开始教她武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已经被爷爷像棋子一样培养着了;她不能随意踏出这座院子,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京城的快马送来信笺,信中记载着关于花容月的一举一动,她必须耳熟能详,甚至在扶雪的训练下开始学习花容月的一举一动,模仿她从未见过的这个男子的所有癖好和习惯;她知道,她在改名为凤倾城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只能当一个影子的存在,花容月的影子,镇国公府背后那股神秘力量的影子,她甚至连自己都做不成。
所以,对于一个影子来说,主子要她做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更没有替那些人做出选择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权利;扶雪嘲笑她是应该的,因为她忘了自己的本分,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做了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
那一夜,她在没有选择的现实中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在残忍无望的现实中,知道了自己改做的本份。
她就像一只提线木偶,楞楞的站在门垣处看着扶雪将院子里那一具具了无生气的尸体搬到独轮车上,眼睁睁的看着府里的下人面无表情的将那如小山堆一般的尸体一辆一辆的用车运出府里;被血迹染红的青白石院落被清水擦洗干净,空气中本来浓郁的血液也慢慢被风吹淡,她从头到尾都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一拨又一拨训练有素的人在面前晃悠;他们比她还要冷漠,冷漠到双手泡在血水里,都无动于衷!
这时候,她恍然觉悟,原来从她自以为被上苍眷顾的那时候起,她的生命已经遭到了改写,以前她自认为的伦理道德、生命生活,都一一从她的生命中被剥夺。
扶雪将自己的宽刀擦拭的光可鉴人,亮亮飒飒的可以倒影出他自己的面孔;在他背对过身真正看向她的时候,这个在五年时间里都喜欢虐待她的男人的瞳孔里总算是多了一丝不忍,然后步伐坚定地走到她面前,躬下身将她抱起来,接着又一步一步的走向屋内。
房间里,烛光依然星辉闪烁,床账内,香枕软卧、迷离芳香。
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颈项内,在他快要弓下腰将她放回到床上的时候,这才她才缓缓开口:“其实那天我没发烧烧糊涂,你的掌心是热的,口气也是关心我的;只是你没我有勇气,敢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
扶雪抱着她的动作僵住,眼神冷淡的瞥向她,沉默着不说话。
看见他这样,她本来已经发冷的心这才有了一点点的鲜活之气;永远都是用一副逼视她模样的扶雪公子,大周暗卫的总队长,让天下诸侯听见他的名字都要哆嗦两下的男人,此刻,却在她面前吃了蹦子!
凤倾城小小的心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膨胀,扬起已经精致漂亮的尖下巴,一对漂亮的凤眸直勾勾的挑衅:“胆小鬼,我武功不如你,冷血不如你,智谋不如你,才学不如你,就算是我在你面前一文不值、一无是处,可是我最起码随心而活,而你,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窥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凤倾城明显的在扶雪的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复杂;这个总是冷酷到感觉似乎要结冰的男人,这时候慌乱的神色简直就是百年难遇;可就在凤倾城再想说几句话刺激刺激他的时候;这个冷酷的男人只是在瞬间就找回理智,面对她得意洋洋的挑衅目光,风情云淡的一瞥眼,然后就像丢弃一个根本不在乎的东西一样,将她重重的扔在床上,看着她疼的子里哇啦的揉着屁股等着他咒骂的时候,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简直人神共愤。
凤倾城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男人,当然,直到她慢慢长大,遇见了另一个为图保命不惜离家出走投身军营胆小鬼时,这才将心目中一直占据着第一位讨厌鬼的排名,让给了季海;将那个曾经伴随着她走了数年之久的扶雪公子,彻底忘记!
从做了这天底下人人羡慕的镇国公府大小姐的那一天开始,凤倾城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回到京城,在万人艳羡中,披着一身的富贵荣华活在另一个人的光彩之下,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须当他的影子;这是她欠花家的恩情,也是扶雪这几年来教会她的东西。
只是她没想到,时间会这么快;短短五年,她学会了武功策略,识文懂字,将花容月的音容笑貌模仿的惟妙惟肖;暗卫的缩骨易容之术,更是她学得最出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