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的毒舌在宋朝可以排前三,这位老兄素来话不多,但一句就能把你噎死。王拱辰气得七窍生烟,好在老唐也没专骂他,转过头来又对冯京道:“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是的。有啥好担心的?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这大宋朝的江山,乱不起来!就算有心术不正之徒,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起先赵宗实以为唐介是各打五十大板,谁知道他竟是指桑骂槐!听得他脸色铁青,一颗心更是惊惧莫名……大臣们不都是支持我的么?怎么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充满戒备?唐介、冯京这样侮辱于我,怎么没人出来替我出气呢?原因很简单。只见天街尽头,一顶大轿稳稳落下,文相公缓缓下轿,面无表情的行了过来。文彦博怎么来了?顾不上旁的情绪,赵宗实惊恐的与王拱辰、吴奎对视。是哪支军队为他解了围?难道韩相公失败了?这时赵宗球才匆匆跑来,赵宗实忙走到一旁。赵宗球赶忙将陈恪出动武学院生。杀死了赵宗晖。救出文彦博的消息告诉他。“韩相公那边呢?”赵宗实心下稍定,还好,出动武学生,只能说明陈恪手里已经没牌了!“没有消息,韩相公进去后,便再没消息传出来。”长随小声道:“这将近一个时辰,只有陈恪的一个亲卫进去了,其余再无任何人进出殿前司。”“……”赵宗实掏出手绢擦擦汗,心里一阵阵抽搐。暗道,怎么像是要坏事的节奏啊?这时候,景阳钟响,卯时到了。只听得三通鼓响,宣德门缓缓洞开,禁军旗校手执戈矛。如墨线般行出,在门洞两侧排列。紧接着,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太监迈步出来,缓缓道:“传皇后懿旨,宣潞王入宫晋见。”“怎么办?”赵宗实看看左膀右臂,满头大汗道:“韩相还没来呢?”“不能等了。”王拱辰心下已经了然,面色阴沉道:“只怕韩相公那里遇到麻烦了。”“啊?”赵宗实的白脸又绿了。“慌什么。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吴奎也在一旁咬牙切齿道:“还想反败为胜,唯一的法子,就是王爷这就进宫,搞定那个老太婆。让她来宣读遗诏!”“是啊。”王拱辰也附和道:“只要这边大局已定了,韩相那边就不成问题了!这样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赵宗实下意识摸一下自己的怀里,那里有昨夜连忙拟好的‘遗诏’,面色一阵急剧变幻,方狠狠点头。他想龙行虎步走进宣德门,谁知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宣德门下。“王爷请上轿。”那老宦官他自然认识,是坤宁殿的总管太监,若非如此,他都没有胆量走这一遭。在众官员目光复杂的注视下,他坐上抬舆,进了皇宫好久,方小声道:“王公公,什么情况?”“官家病危了……”老宦官小声道:“娘娘叫王爷进去,可能有事要说。”听到这话,赵宗实竟连悲痛的表情都忘了摆,紧张的双手握住轿杆道:“官家还能说话么?能动弹么?”老宦官摇摇头,低声道:“行将就木了……”“可有遗诏?”赵宗实的心提到嗓子眼。老宦官依旧摇头,赵宗实才长出口气,眼看就到了会通门……过了这道门就是禁内!希望就在眼前了!赵宗实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铁青的脸颊上又慢慢上了一点红润。老宦官刚要回头跟他说点什么,却瞳孔一缩,竟望见一名身穿蟒袍、腰缠语带的大臣,也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文相公,”老宦官一嗓子,把赵宗实吓得一哆嗦,“你怎么跟来了?!”面对老宦官的质问,文彦博心中一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自从他得知韩琦要缺席后,便像吃了牛鞭虎鞭豹子鞭,苦等了一夜,却被小情人儿放鸽子的少年一样,欲求不满、怅然若失!没了韩琦来打对台,这还是决战么?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本相去见官家。”感慨归感慨,文相公没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冷冷的看那老宦官一眼,“需要向你通报么?”“官家病了,现在不见外臣。”老宦官道:“文相公请回。”“你是哪里的宦官,”文彦博冷冷道:“福宁殿里有你这一号么?”“咱家是坤宁殿的管事牌子。”老宦官是曹家的家将,在西夏战场上伤到了命根子。当时因为郭后的前车之鉴,曹家把他派到曹皇后身边保护。多少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现在皇后在福宁殿中侍疾,让老奴出来传旨。文相公若是不信,待会儿我叫福宁殿的总管出来见你。”“不必了!”文彦博冷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病成什么样,必须要朝廷知晓才行!不管谁出来。本相都必须面见官家才行!”“刺探宫闱,也是宰相的职责?”老宦官也不是善茬,冷冷顶上道。皇宫内部的事,轮不到你们宰相说话,该干嘛干嘛去,别给自己找祸!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会通门里外两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未经通传,外臣不得擅入,这是铁律!之所以要彻底分离开,不光是因为老百姓所想的,皇帝怕被戴绿帽。更是为了安全起见——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古往今来,能不需通传,随意出入皇宫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乱臣贼子!在老宦官看来。文彦博以宰相之尊,处嫌疑之地,当然不能破这个例!谁知文相公实非凡人,只见他把脸一拉,朝那老宦官劈头盖脸的训斥道:“当然是宰相的职责!官家身系社稷安危,生病则社稷不安。宰相为社稷之臣。有社稷之责,岂能只让你们这些奴辈出入禁阅,却不让宰相知道天子起居,你们想学唐朝的太监么?!可惜这是大宋朝!”他的嗓门是如此之大,不仅震得那老宦官和赵宗实两耳嗡嗡作响,还把一众官员引过来了……宫里情况未明,他们哪有心思上班?起先远远缀在后头。不好上前,现在见文相公发飙,便全都凑了过来。见人越来越多,赵宗实心下极度不安。硬着头皮道:“都消消气,王公公照宫里的规矩办,文相公说得也有道理。不如这样,让孤先做个代表,进去看看……”“不行!”老宦官还没松口气,便听文彦博断喝道:“王爷不能单独进去!”赵宗实把脸一拉,冷声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去见自己的父亲,还要你个臣子批准?”“若是官家安好,为臣者自然不该多嘴!”文彦博冷冷道:“但是官家现在情况不明,又没有立太子,王爷现在孤身进去,将来发生些什么,让人说不清道不明,还是要避嫌的好!”“你狂悖!”赵宗实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一旁的王拱辰忍无可忍,暴喝道:“你敢污蔑王爷!”说完心里嘀咕,我怎么又重复一遍?“事关社稷,不可轻忽。”文彦博刚要啐他,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官员插话道:“文相公身为宰相,当然丝毫不敢大意。当年先帝继统前,吕正惠公在福宁殿里直接登上御榻,把先帝的衣服解开,仔细察看他的身体,来确认是不是皇太子本人。这次确认之后,由于还要君臣分开进入大庆殿,上殿之后,吕正惠公又挑开帘子,再次确认是皇太子本人,才率百官参拜!”顿一下他沉声道:“可见事关社稷,任何风险都不能冒,必须慎之又慎!”“司马光,你闭嘴!”吴奎见一个文彦博还不够,又来个光光,色厉内荏的吼道,“相公们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么?”吴奎肯定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同修起居注’,论智慧和战斗力,竟还在文相公之上,只是这年月还没轮到他来唱主角罢了。不过要是这种时候不抢戏,就愧对他古往今来第一政治高手的招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