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原先的打算,西征主帅应在梅孝朗与程务挺两人当中选一个,程务挺却推荐了王方翼。凭心而论,如果从军事角度王方翼确实是最合适的主帅,但程务挺是一名纯粹的武将,脑袋里没有考虑其它复杂的事。那王方翼是已故王皇后远房堂兄,武氏是扳倒了王皇后才坐到皇后的位子上,逐渐掌握朝廷大权,对王氏一族多有疑忌,不陷害就不错了,怎可能重用?武后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任命梅孝朗为主帅率军二十万开往西北,王方翼为副帅,率领十万西北镇守军马与梅孝朗大军汇合,军中事务一切由梅孝朗节制,既用王方翼打仗又不想让他立头功。其时梅孝朗已知道长子在芜州被掳的消息,派人四下寻找,也向江南附近一带的各州府打了招呼,心中很是忧虑,但国事为重,也不得不领军离开洛阳。梅孝朗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是主帅,但在西北的行军韬略还要听从王方翼的,几十万人马的生死,西部边境的安危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仗必须全胜,彻底打垮突厥,否则让车簿等人再流窜坐大,将后患无穷,今日这一场叛乱裴行俭将军早已有过预言。梅孝朗离开洛阳的第二天,风尘仆仆的梅毅就从后面追到了,一见梅毅带伤而来脸色苍白,梅孝朗惊问:“梅毅,什么人伤的你?难道我儿出了什么意外吗?”梅毅跪倒在地:“属下无能啊,少爷被强人掳走,我却无力营救。”他本对梅振衣临去前说的那番话不是太明白,等到了洛阳听说西北突厥叛乱,南鲁公已领军出征,心里就咯噔一下全想通了,出了一身冷汗。屏退左右,梅毅向梅孝朗密报了遭遇左游仙的经历,并转达了梅振衣说的那番话。梅孝朗是半晌无言,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下意识端杯喝茶的时候,手中的茶碗却啪的一声碎了。梅毅单腿跪在那里半天没敢说话。“你起来罢,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斗智斗力,你都不是左游仙的对手,能把消息送来,就已经尽责了。”梅孝朗终于不再沉默,伸手扶起了梅毅。“你知道左游仙为什么会放你来见我吗?”梅孝朗又问了一句话。梅毅:“惭愧,我拦不住左游仙,而少爷自己承诺乖乖跟他走,求左游仙放我来报信,左游仙竟然答应了。”梅孝朗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看透啊,左游仙是故意放你来报信。他们在江南盘桓多日游走州县,估计就是在等这个机会,遇到你恐怕也在左游仙的算计之中。”梅毅一愣:“属下不明白。”梅孝朗:“掳走我儿,送到两军阵前,我若不知情又有何用?他放你来见我,无非是让我确定两件事,一是我儿没死,二是我儿确实在左游仙手中将被带到西北。此事必须由我的心腹之人私下里当面确认,你是最适合不过的。”梅毅:“突厥与朝廷开战,派高手抓我家少爷干什么?”梅孝朗:“我与车簿有仇,又是此次西征主帅,抓我儿子为人质,无论有什么目的对他们都没有坏处,对我都不是好事。”梅毅:“那我们怎么救少爷?此时左游仙恐怕还没有到达西北,路上派人拦截吗?”梅孝朗又摇了摇头:“那种人,你知道他会走哪条路吗?很难再截住,恐怕要到了西北才能想办法了。你记住了,此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这样我才能遣心腹与对方密谈,看看私下里开什么条件能把腾儿救出来,一旦走露风声,我就无计可施了。”梅毅不无担忧的问道:“万一对方逼你退兵,或者要你战败呢?”梅孝朗一拍桌案,就听唏哩哗啦一片声响,木头碎了一地,他咬牙道:“真要如此,我怎会为一个儿子,拿几十万大军和国家百姓的安危开玩笑!”梅毅一脸敬意的看着南鲁公,同时想到了梅振衣的处境,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这时帐外有亲兵禀报——世间修行门派东华门掌门积渊真人率门中众弟子求见。梅孝朗吃了一惊,站起身道:“这些高人怎会来到军营?”梅毅在一旁解释道:“少爷在芜州,曾拜东华上仙钟离权为师,而东华上仙与世间东华门颇有渊源,他们很可能是为少爷的事来的。”梅孝朗大喜过望:“快有请!——不,我亲自出去迎接!”……左游仙盘腿而坐,这一坐就是一夜,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气。只见梅振衣在不远处架了个火堆,用一根树枝插着一只拨了皮洗干净的野兔正在烤,油滴在火上滋滋作响,飘起一阵阵青烟。见左游仙睁开眼睛,梅振衣问道:“左前辈,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可惜没有油盐酱醋等作料,我采了几味野果汁涂抹,口味应该还过得去,您要是不怕我乱采的野果有毒的话,就尝一尝吧。”说着话撕开一条兔腿扔了过来。下毒?开玩笑!假如这么简单就能放倒左游仙的话,身为孙思邈弟子的梅振衣早就给他下药了。左游仙笑了笑,接过兔腿尝了一口,外焦里嫩还有点淡淡的辣味,不禁夸道:“味道真不错,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有在荒郊野外不借油盐烤肉的手艺?”梅振衣:“不要忘了我可是一直住在山上的,我师父孙思邈在的时候,常有猎人送野味当看病的诊金,我会烤兔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如果您吃的满意,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你究竟想和我商量什么事?”左游仙看着他,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如果你答应拜在我左道门下,奉我为师,将来追随我将左道门发扬光大,这次我就会在两军阵前尽量保你性命,不仅把你活着带走,而且还传你神通大道。”左游仙说出“左道门”这三个字时,不是平常简单的语句,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神念发出直接印在梅振衣的神识中,包含了很多种信息,用的是“妙语殊胜”神通法术。这些信息包括了自己的身世,左道门的由来等等。和这样的高人打交道也方便,复杂难言的事情不用开口去细细解释了。梅振衣愣住了,有点发傻,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仅是因为左游仙想收他为徒而感到意外,而是这种妙语殊胜术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这么多信息一次送到神识中,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消化,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这种神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梅振衣才长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仿佛是“醒”了过来,苦笑着对左游仙道:“左前辈,您修为高超神通广大,我十分佩服。但是徒弟不应该是你这种收法吧,哪有先绑架,再强逼的道理?”左游仙摇头:“绑架你是受人所托,与收徒之事无关。我是真想把你从两军阵前活着带走,并传你一身神通大法,但前提是,你必须真心拜在我左道门下。”梅振衣:“您刚才给我送来的神念,已经把左道门的由来说清楚了,说实话,我同情前辈的遭遇,但并不赞赏你的做法。”左游仙面色一寒:“同情?世事无常,不需同情!我只问你,愿不愿拜师?”梅振衣的表情有点滑稽,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左前辈,我也反问你一句,我父亲是当朝宰相,平叛的大将,我能跟着你四处去造反吗?”左游仙淡淡的答道:“在敬亭山中教你课业的师父,就是那位星云师太,她的父亲也曾经是唐朝宰相,赫赫有名的托孤重臣,她不也是落魄流离出家为尼了吗?南鲁公的儿子,相比褚河南公的女儿又如何?你若放不下,终究得不了真修行,将来说不定下场比那褚云行更惨,还不如趁早随我去呢!”梅振衣一皱眉:“我不是放不下功名富贵,这与拜入左道门不可相提并论。”左游仙冷冷道:“你若不加入左道门,此去九死一生,这是趋吉避凶之道,你不会不明白!你肯拜我为师,我便救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