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振衣跃马冲上芜州城的时候,敬亭山脚下也走来一个人,他是位中年男子,淡黄袍腰束玉带,飘飘然足不沾尘,正是那位在万家酒店现身的“随先生”。自从芜州城的战事一起,明月不喜欢远方战场上的戾气,清风就施法隔断了敬亭山内外。此时从山脚下向上望去,树影婆娑风清云淡,却没有上山的路。可这种法术却挡不住真正的仙人,中年男子就像看不见眼前的阻隔一般信步前行。随着他的脚步,眼前光影变换,一片茂盛的竹林间,蜿蜒的山道显现出来。前方路中央站着一名女子,一袭翠衣眉目如画,一见他就盈盈施礼道:“随先生,此地是金仙道场,今日不待客,请您止步回头。”中年男子:“你叫我什么,随先生?”女子面容恬淡的答道:“先生在万家酒店自称姓随名便你,清风仙童也称你为随先生,难道不对吗?”梅振衣在酒楼上顺嘴一句话,现在搞得大家都叫此人为随先生了。中年男子感觉有点好笑,点了点头道:“那好,就叫我随先生罢,请问你又是谁?”女子:“我叫绿雪,是山中精灵,受清风仙童所托,在此拦路劝客。”随先生:“清风,是闻醉山清风吗?”绿雪:“正是。”随先生笑了:“我听说过这个清风童子,在昆仑仙境是出了名的难惹,没想到今日到此,他竟然遣你这个小树精拦路。他的法术挡不住我,你这个小树精就能挡住我吗?”绿雪神色不变,淡然道:“以随先生的修为,想上山绿雪自然挡不住,仙童只是托绿雪转告一番话而已。”随先生:“什么话,他自己不说,却要你转告?”绿雪不理会他的语气,径自将清风的那番话说了出来:“随先生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行游人间一散人,自然可见可不见。隔绝此山内外的法术,在上仙眼中不过如凡人家门锁,防君子不防小人。请问随先生您这种人,若主人不允,会溜门撬锁吗?”随先生没有生气,反而给逗乐了,笑出了声:“有意思,说的也有道理,以我的身份,自然不会与你这个小树精为难。我就不进门了,但是想见他也不难,可以施法唤他来门前相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绿雪不紧不慢的说:“唤不得,清风仙童已不在此山中,他出门办事去了。”随先生:“哦,他能有什么事出门办,不是出了名的难惹吗,怎么没见面就被吓跑了?”绿雪:“这就非我所知了,仙童托我转告的话都已说完,随先生请回吧。”随先生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忽然又回身道:“不对呀,这座山是他的吗?我既是行游人间一散人,游山玩水不可以吗?”绿雪:“此山是芜州梅氏所有,梅家公子已将这座山送给清风仙童为道场。”随先生又在摇头:“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产还好说,但不好说成是送道场。既然我今天来此见到人的是你,我看这座山不该是他的道场,应该是你的道场才对。”绿雪:“绿雪不解随先生何意?”随先生高深莫测的一笑:“你现在当然不解,日后自然会明白的。那清风无端开口与我辩天机,我就在此地开口,留一句人间世的天机。”绿雪没有听懂他的话,而随先生已转身离去,瞬间不见踪影。这时提溜转打着旋从竹林间飘出,在绿雪身后道:“真走了呀!他那么大本事,居然真被一句话说走了!清风不在?太好了,梅公子有事托我正要问明月呢。”清风真的不在敬亭山中,至于是不是被随先生吓跑的,除了他自己就没人清楚了。他此刻与梅振衣一样,也进了芜州城,干什么去了,绿雪也不知道。……梅振衣进了城,梅毅、张果等人早就准备好接应,找个幽静的地方先安顿好玉真公主,几人又在一起商量公主该怎样亮明身份的事情。一见到梅毅,梅振衣就吃了一惊,这才十来天的功夫,梅毅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两鬓就似染上了一层秋霜,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啊?等安顿好公主,梅振衣出门拉住梅毅第一句话就是:“毅叔,你怎么回事,头发怎么突然白了呢?守城之战,如此劳心费神吗?以前打过那么多仗,也没见你这样啊?”梅毅摇头道:“不是因为战事本身,不知为何,芜州开战不久,我整夜都会做种种噩梦,惊心动魄、神魂不安,到昨夜已经是第七天了。”张果也在一旁道:“的确如此,这几日来梅将军寝食难安,头发一天天在变白,都是那些缠魂噩梦的原因,如果不是战事正紧,我也想劝他去找少爷看病了。”第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宝镜谁可偷梅毅是一名战将,平时是梅府的亲卫,上阵时是梅孝朗手下的亲兵首领,经常带领最精锐的重骑兵冲锋,千军万马中不知杀过多少个来回。但梅毅从来没有做过三件事——第一是他从来没守过城,重骑兵是野战主力,守城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经历过多次攻城之战,从来都是对方守城。这次他自己守芜州,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假如换作梅孝朗率大军在此,早就派他出城冲杀去了。第二是他从来没做过主帅,以前打仗都是听主帅的号令,一直都是个将才而非帅才。但今天情况不同,满城军民都指望他一个人,他是一城主帅,军政大权都在手中。第三是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打过仗,缩在城中只守不攻,他与人动手时从来没有这个习惯。更不适应的是,这些天都是别人动手厮杀,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军主帅,不可能亲自出手。守城之战还算顺利,但梅毅心中却很不顺,做一件与自己平生习惯毫不相符的事情,还不得不认真去做,这种感觉会是什么样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来。还有感觉更糟糕的,从七天前开始,梅毅每天夜里怪梦连连。他梦见王那相率领着叛军冲上了城墙,跟随他守城的兵勇纷纷战死,倒地之后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又梦见芜州军民趁他睡着把他绑到敌营献降,开城迎接叛军,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还梦见在战事的最后关头,自己单枪匹马冲出城去,前方是杀不完的敌人。等等怪梦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闭眼,这些场面就纷沓而来,怎么样都摆脱不了。假如换一个人不给逼疯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坚定之人,按现代的话来形容,这人的神经比钢丝还要坚强,能够不为所动。但这也够他受的,因为没法休息,睁开眼就是守城之战,闭上眼又是噩梦不断。一连七天,梅毅的头发都渐渐变白了。张果问明情由也很为梅毅担忧,如果不是战事吃紧无法离开,他真想劝梅毅去找少爷看看,梅振衣是孙思邈的衣钵传人,也算是一位小神医。听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的脉门,眉头紧锁道:“以毅叔的修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这恐怕不是病,难道是积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习练时出了偏差?”“非是修炼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炉,必然消融,这一关必须得过,我已经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则他的麻烦更多。”耳边有声音传来,是仙童清风在说话。梅振衣一转身没看见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别总这样说话,一惊一乍的,想吓谁呀?就不能现身吗!”以他的修为还无法主动与人用神念交流,但是灵山心法突破“唤鬼神”的境界之后,神识感应到提溜转那种阴神或者清风这种仙人,在神念中与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对话的。清风说了一句让他很意外的话:“我在躲一个人,不方便现身,你带着梅毅到翠亭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