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斋之外,可见酒楼娼馆,真个是极尽豪华,在灯升幕降之际,仍见一片繁盛景象,真个是三面相通,五楼相向,各有飞挢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是时,神州大地,军阀混战,洋人进侵,东洋鬼子势大日猖,盗贼四起,而南京国民政府无所作为,国势日衰。
这是一场奢豪的迷梦,还是悲落哀凉的现实?
大概我亦有这般想过吧?不然,怎么会在无意中把柴依琳的态度,也列成了第三项理由:要真的是这样,我实在是个卑鄙小人,愧对唐二哥了。
毛丰源仍萦绕着这在心头里的耿耿。
看来,这个冬天会很漫长吧!这个冬天,将会很冷的吧!柴依琳可是个怕冷的女子呢!这一恍惚间,砚上的墨汁又凝结了。
毛丰源动手磨墨,把信写好,交给李祥,速呈柴少云,他相信在这时侯,唐奥运已把一切细节节与转折,禀知柴大哥了。
毛丰源写完了信,把医斋的字画卷了起来,好好的摆放着,然后关上了门。
柴依琳、方可飞、王二牛这一干旧识新知,会在瓦子巷附近的戏院外与他聚合,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足以撼动上海、震惊天下的大事。
同时,戏院里也娼着大戏吧!不知是唱曲还是杂剧、说书还是傀儡戏呢?我们自己的戏,也该上台了吧?不知道大哥收到我的信的时候,今天的第一道雪下了没有?
他的第一道命令下了没有?他映着炉火,在亚细亚大楼西窗前展信而读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唐奥运自李祥手上接到了信的时候,信并没有封口,唐奥运先行拆阅然后他说:“可以了,你去吧!”
李祥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不敢问。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觉得唐奥运在笑。就算他外表一点笑容也没有,但他内心。一定是在笑着的,为何他不流露出丝毫笑意呢?可怪的是,李祥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竟生起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毛丰源在赴瓦子巷之前,还是决定先去一个地方。那就是直赴国民政府办事处,探听陈妖精的安危。毛丰源总觉得陈妖精被捕的事,可大可小,而被陈妖精无意中偷到手的书信,也必有蹊跷。这段日子以来,毛丰源跟好大喜功、爱耍英雄的王二牛,和胆小怕事又常惹事生非的陈妖精,已结成兄弟一般的莫逆之交。兄弟有难,怎能袖手旁观:这便是江湖人的原则。毛丰源写得一手好字、又能洋洋洒洒的写文章,他的武功高、剑法好、刀法也一流,他可以说既是文人,又是武人,但更切实的是:他是江湖人。正如人无论做什么职业,都只是兼职,一个人真正的终生职业,当然是做人。做人才是人的“本行”。当好一个“江湖人”,才是毛丰源的“本份”。他决意要先去探陈妖精。人的一生,往往是由一些看来不重要的选择或决定所改变。在黄浦江畔,由于他多望了几眼,便认识了唐奥运,致使第一次与振新堂对敌。在王宝和酒楼,因多看了一瞥,便结识了郭雪,首次与斧头帮的人为敌。
在青龙巷子废墟里因一场雨,而救了柴少云,并与他同赴王宝和酒楼,还成为了兄弟盟的三当家。那这一回呢?
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生命之流把人载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生命的存在,便是要人继续做自己不能控制的事。
人活着也许便是为他自己制造麻烦,或为他人制造烦恼。没有麻烦,就不是人。
如果这是真理,把“麻烦”二字换成“欢愉”,整个人就会轻松得多,有乐趣多了!可惜任何快乐,都得付出代价换取的。
有时侯,代价实在是人大了。
就像有些货品一样,代价太昂贵了,便叫人买不起。
快乐也如是。
所幸真正的快乐,反而高价难寻,只能在内心里才觅得。
只是怎样从自己内心深处,把快乐释放出来,也是门艰深的学间,首先要知足,然后要存善,接着要看破,还得要放开,才能得到自在。
千金易得,快乐难求。柴少云一向都不是个快乐的人。
他的神色非常阴郁,加上他一直有病,所以更活得像眼里的两盏鬼火一样,身子消瘦得几近失去了影子,只剩下双颊苍青里的两掩酡红。
那大概是病人在体内的筋络燃烧吧?
自从他断了一腿之后,神情更有一股郁勃难伸之意。
现在他的眼神更添了一层不快乐。
除了这一点点之外,唐奥运就再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柴少云刚刚读完了信。
毛丰源的信。
他放下了信,就置于膝上了,寒火般的双目,望向窗外。
远处是青山……近处是重楼。
山外青山。
楼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