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皮如今觉得此地很不安全,蕙娘不想走,他反而要走了,同几位亲卫商量了一下,便来催促蕙娘离去。蕙娘摇头道,&ldo;走不了了,现在还是吉原里安全一点。&rdo;
日本武士是可以带刀的,多摩藩主如果纠结武士在吉原外头滋事,那才容易酿出血案,比较起来,自然是在吉原内过夜,第二天天明以后,众目睽睽之下出城回船更保险些。桂皮等人听了都道有理,连几个皇商都有些警醒,不过他们毕竟更熟悉日本人,也有些不以为然,直言相劝,&ldo;公子请放心,这些日本人,最是吃硬不吃软,宝船在湾口停泊的时候,咱们做什么,他们都是逆来顺受的。若是您受了委屈,回头一状告到国公爷那里,倒霉的肯定还是多摩藩主。他只要还有点脑子,都不会在吉原外头和您为难的。在吉原里,什么事还都不当真,出了吉原,他也要向幕府交代啊。&rdo;
一状告到国公爷那里?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和定国公见面说话,更别提还要说起她逛ji院的事了。蕙娘笑了笑,道,&ldo;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各位只管寻欢作乐,我也愿享受一番温香软玉之福。&rdo;
就算众人都存有巴结之意,但毕竟在船上久了,也觉得压抑,现在又都有了酒,兼且蕙娘还这样说,便真又回去欣赏歌舞,拿碎银子逗引游女,如此笑声震天地喧闹了一番,各自都拣选了相好的游女,各自去屋内安歇了,倒是定国公的那些亲卫们,虽然也逢场作戏了一番,此时却并不肯离去,蕙娘让他们自便,他们却道,&ldo;船只要在江户湾停泊一阵子的,寻欢作乐的日子还有。可公子若是出事,小人必定粉身碎骨。&rdo;
蕙娘再四言说不必如此,他们方才轮班下去休息,那会说日本话的亲卫蒋四自告奋勇在蕙娘身边留守,免得万一有事,她无法和别人沟通。蕙娘也只好由得他们,因此时已过了子时,众人渐渐地都散去休息了,蕙娘便把花魁和乐师都遣了回去,只要了一间屋来休憩,她让桂皮睡在屋角,自己盘膝而坐,预备打坐过一整晚。
权仲白传授给她的这套养生功法,若是常作,的确有宁心静气的效果,蕙娘运功许久,再睁眼时,本来的疲惫倒渐渐消散,见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她便起身出外,才走了几步,蒋四便跟上来道,&ldo;公子,您可是要去便所?我给您领路。&rdo;
蕙娘笑道,&ldo;不必了,我在庭院里走走,散散心。&rdo;
她拉开屋门,踱到廊下,只觉一阵凉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便靠在柱子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偶一低头,忽然发觉对过屋门被推开了一角,有人在屋内极为怨毒地望着她瞧。蕙娘不由倒退了一小步,喝道,&ldo;什么人。&rdo;
蒋四忙赶上来,用日语喝问了几句。那人倒也不十分藏头露尾,听见喝问,便把门又拉开了一点儿,冷笑着露出了一张略带青紫的脸‐‐不是多摩藩主又是哪个?蒋四同他说了几句话,面色便直沉下来,对蕙娘道,&ldo;所幸公子谨慎,此人方才问我们怎么没回宿屋……连宿屋的名字都给打听到了。&rdo;
多摩藩主既然有此能耐,很有可能就会派人来夜袭宿屋。蕙娘倒是不担心自己出事,不过事情闹大总是不好,她冷冷地瞥了多摩藩主一眼,哼了一声。多摩藩主又说了一长串话语,蒋四听了,神色益发玄妙,他忽然回头低声对蕙娘道,&ldo;他说了许多朝廷的坏话,还说,还说皇上得位不正,说什么……正统继承人现在海外,日后打回来时,将看到我们的下场。横竖都是这些大逆不道的疯话。&rdo;
蕙娘心头猛地一动,她面上不露什么端倪,也同蒋四低声道,&ldo;你不要表现得太凝重,你这么问他,口气生气点儿:什么正统继承人,胡言乱语。难道幕府竟然不承认大秦朝廷的正统?简直是荒谬,皇上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顺,这话传出去,是要惹起战争的。&rdo;
蒋四能做到定国公的心腹,又可以说懂日语,也不是什么笨人,对定国公出海的目的,不说是心知肚明,起码也是比较明白。蕙娘又点拨了几句,他哪还不知道如何表现,当下便和多摩藩主隔着庭院对骂了起来,蕙娘倒是能退到一边,观察着多摩藩主的表现。
从这个大名的做事风格来看,多摩藩在幕府中应该还算能说得上话。鲁王在东逃时和幕府有过接触的事,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幕府和大秦关系一直冷淡,他们当然没有必要对朝廷献殷勤,给鲁王添堵,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倒是大有可能。如果仅仅是这样,蕙娘并不担心,她怕的是,焦勋走通过一次的航路,又被走通了一次。鲁王到底还是把前往日本的航道给打通了……这都到了日本,想要不为人知地进入大秦,办法多得是。他派出来的人手,是肯定会联系自己的旧部的,焦勋现在可还借用着鲁王密使的身份呢,如果和新密使遭遇上了,局面岂不是更加复杂?现在他手里有达家私兵与鲁王的残余力量,倒不是不能糊弄过去,但不论怎么说,这都够令人心烦的了。还有,多摩藩主的这番话,意思是在暗示,若鲁王要对大秦开战,幕府会站在鲁王这边提供补给?
这不是什么太美妙的消息,就蕙娘所知,跨洋作战基本等于是天方夜谭,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补给跟不上趟。如果日本志愿给鲁王做补给,从这里往新大陆又有一条相对稳定安全的航线,那么鲁王肯定是能对大秦造成一定的困扰。虽然也许不能颠覆政权,但也算是比较严重的外患了。如果那时候皇帝身子又告崩溃,主病国疑时,他能闹腾出多大的动静还真不好说呢。
也难怪皇帝这么在意鲁王的去向了,人都走了,还能对皇位发起这么有力的冲击,的确可称得上野心勃勃。蕙娘在心底思忖了一番,将可能的种种情况都考虑个遍,方才轻声问蒋四,&ldo;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没有?&rdo;
多摩藩主此时已猛地将门合拢,看来是不打算再搭理他们俩了。蒋四摇头凝重道,&ldo;好像是发觉自己失言了,和小人对骂了几句便不肯再往下说。&rdo;
&ldo;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想,那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起的。&rdo;蕙娘毫不考虑地道,&ldo;等天完全放亮以后,我们立刻回船,把此事禀报给国公知道。&rdo;
蒋四眼神一凝,立刻躬身道,&ldo;小的谨遵公子吩咐。&rdo;
他又难掩好奇地偷着打量了蕙娘一眼,低声道,&ldo;只是小的也挺迷糊‐‐公子又是如何知晓,在此地会出现如此线索的呢?&rdo;
见蕙娘面上微带笑意,他壮着胆子又添了一句,&ldo;毕竟,公子您总不会只因心血来cháo,便到吉原来寻欢作乐吧……&rdo;
只从这句话来看,蒋四对她的女扮男装应该是心知肚明,蕙娘失笑道,&ldo;我扮得就这么不妥吗?&rdo;
她因为出身特别,是在扮装上下过苦功的,说话、走路都经过特别训练,那群皇商就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蒋四也忙解释道,&ldo;您是贵人多忘事‐‐那天风暴时,您过来寻国公,是我在外头守卫,事后我也同国公爷说了几句,是国公爷说……&rdo;
蕙娘扫了他一眼,也明白蒋四应该是定国公心腹中的心腹了,他在此地看到、听到的一切,应当都会为定国公获知。不过,这倒是正中她的下怀,她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道,&ldo;你说得对,没有特别的理由,我肯定不会踏入烟花之地。不过,这个理由,也不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够知道的。&rdo;
蒋四面露沉思之色,他恭谨地又施了一礼,没有再往下问。
天色大亮以后,吉原一带相当热闹,蕙娘在诸多亲卫的护卫下平安地出了江户,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又都是人高马大一脸悍勇之色,就是多摩藩主想要啃下这块骨头,也势必要闹出很大阵仗。光天化日之下,他到底还是没敢这么大胆,由得一行人平安地回了岸边,上了定国公安排给蕙娘的一艘小船,直接回宝船去了。
这么单人出门,又在异国他乡,蕙娘也算是有一天一夜没能好好休息,回船以后,蒋四等人自然和定国公回报平安,她自己插了门痛快梳洗过,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黑,已经错过了晚饭时点。定国公也给她留了话,请她过去相见。
蕙娘倒是足足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到定国公那里,定国公正在和将领们议事,蕙娘亦有份旁听,不外乎都是些舰队琐事常务。出奇的是,昨晚他们在吉原的见闻也被拿来讨论,众人都有些忧心忡忡,居然有人道,&ldo;不若把多摩藩主掠来拷打,不愁他不吐实话。&rdo;
就算大秦威重,这也有点欺人太甚了。定国公道,&ldo;罢了,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判断的,如要对日本施压,怎么都要先经过皇上。为今之计,应当立刻向皇上回报,只要有天威炮在,等朝廷有了决议,要怎么摆布幕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rdo;
众人都合掌称善,于是渐渐各自散去,定国公这才把蕙娘让到内室说话,他望着蕙娘的眼神里,隐含了调侃笑意,端上茶来,便举杯掩唇道,&ldo;没想到,少夫人如此倜傥风流,竟是比神医都还能享尽人间艳福‐‐&rdo;
蕙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ldo;如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主动踏入吉原。国公难道还不知晓?您拿此事来取笑我也罢了,将来回京以后,请万勿提起,否则,我不好做人的。&rdo;
她所料不差,定国公虽然对她有一定兴趣,但他更看重的,还是朝中、天下的大事,蕙娘此话一出,他顿时眯了眯眼,显然是想到了蒋四的回报。连语气都正经了起来,透着含蓄、婉转的试探,&ldo;这不得已三字,有点重了吧?女公子豪富天下,权势滔天,还有什么事,能让您也说出不得已几个字?&rdo;
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ldo;越是位高权重,不得已的事也就越多。定国公以为,我此次出海,真的只是来看您轰沉几艘船的吗?就算我有天大的本领,也没法算准这船在大洋上是怎么开的吧?&rdo;
定国公眼神略略一凝,并没有说话,蕙娘也不曾隐瞒,坦然道,&ldo;实际上,这一次过来,我真就是为了看看日本国内,有没有生意做的。我时间有限,幕府的态度又不友好,不去青楼,该去哪呢?&rdo;
她忽而自嘲一笑,&ldo;如非多摩藩主藏不住话,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许我还要在吉原夜夜笙歌呢,他多了一句嘴,也好,如今我可自在回京,不愁无法向……上头交差了。&rdo;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禁不得仔细琢磨。定国公果然也被绕了进去,他眼神闪烁,又进一步问道,&ldo;对宜春号和盛源号的纠纷,我也是略有所知,女公子就这样看重朝鲜的市场,绝不肯让出朝鲜,甚至于连日本都要亲身过来视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