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志刚未必真有那么硬的骨头。”沈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从根本处推翻了两人的看法和建议,“机械厂搞成现在这副光景,并非赖家义一手遮天欺上瞒下,做为直接管理部门的南山区政府,没有柯志刚等人的摇旗呐喊、推波助澜,机械厂和赖家义都走不到今天。”
郭德凯毕竟是老江湖,从沈放话里头听出了那么点意思,“小老板说的没错,柯志刚他们肯定是别有图谋!老关你仔细想想,他们有没有跟你暗示过什么,昨晚你们不还一起喝酒来着吗,酒桌上你就没试探过他们的条件?”
“我哪能不探探他的口风啊,又不是第一次跟官员打交道……”关董平闷闷地说,“昨天我在卫生间,拽着柯志刚的袖子拐弯抹角绕了半天,就差直截了当的问他要多少钱了,可他还不是滴水泼不进?”
“真是奇了怪了。”郭德凯皱起眉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筹莫展的两人都下意识去看沈放,只见沈放弯腰拿了枚棋子用手指搓着,像是对两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赖家义想要掌控那一千八百万融资款,为的不是钱,他不是那种为了钱而当官的人,他要的应该是新泰实业庞大的关系网,用融资款做为仕途晋身的阶梯……柯志刚肯定知道融资款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融资款背后的新泰实业,拒绝我们债务承担的要求,就等于得罪新泰,而在这里面他又捞不到哪怕一点好处,那柯志刚这个人,当官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不可能,他没道理过去尸位素餐、不作为,到了快下台却来良心发现,他也一定有他自身的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既然他并非国家和人民的公仆,那要么为了钱……要么,就是为了权……”
“为了权!”郭德凯忽然神情激动地叫了起来,浑不知自己只是把沈放的结论重复了一遍,“他跟赖家义是同一种人,只不过他隐藏的更深,不如赖家义那样昭然若揭。”
“既然是想要往上爬,那他就更没理由拒绝债务承担的条款呀,他就不怕惹怒了上层的某些人,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关董平质疑道。
郭德凯没了声音,沈放倒是眼睛亮了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冷不丁问了一句,“老关,争执债务承担问题差不多也有一星期了吧?”
“嗯……感觉真是窝囊,在这样拖下去,整个机械厂改制计划都不得不往后延,说不定还要影响饮食车的销售。”
“拖不了多久!”沈放将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按在棋盘上,“这棋子就是一千八百万融资款,就是新泰实业能让人官运亨通的关系网,赖家义要的就是这枚棋子,柯志刚之所以如此坚持,为的也是这枚棋子!这棋子不管最后谁能抓在手里,那是柯志刚和赖家义之间的利益分配问题,与我们不相干,但从我们的利益出发,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将这枚棋子抛出去!”
沈放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关董平和郭德凯顿时都愣在当场。
关董平还好些,对沈放多少算是有些了解了,惊叹的同时更多的是感慨,这样的少年又岂是聪慧二字能够形容的。
郭德凯却完全被镇住,自己这个在大型国企混迹了如许多年的老江湖尚且没能看破,沈放才在社会上行走了多久,怎么可能有如此犀利的判断,“看来他白手起家到今日,并非纯属偶然啊!”
短暂的惊艳之后,思路廓然开朗的郭德凯大声说道:“问题的源头在于新泰实业,只要能搭上新泰这条线,那棋子就我们就抛出去了!”
“到时候就看是赖家义眼明手快,还是柯志刚手眼通天,呵呵……”关董平站起身,轻松地笑道,“给王经理打电话的事情,就只能麻烦郭老你了,晚上我得约赖家义吃个饭。”
看着关董平急匆匆往外走,沈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声说道:“老关,赖家义未必会心甘情愿地给你引荐,你不用在饭局上逗留太久,就说明天一早要到东钢见个人!”
关董平在门口停下来回过头,问了一句“到东钢见什么人”,继而又自嘲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瞧我,这不是明显的以退为进嘛,瞧我这糊涂脑子,呵呵……”
目送关董平离开,沈放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赖家义和柯志刚的座驾相继驶出视野,这才回过身招呼郭德凯一起下楼。
出了行政大楼,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呢喃着“要下雨了”,沈放回头问郭德凯要了根香烟,然后慢步来到大楼西侧,那儿银白色宝马轿车就停在椭圆形花圃旁边。
坐进轿车缓缓摇下车窗,一声惊雷骤然响起,仿佛就在头顶上方激荡翻滚,眨眼工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泼了下来,碎裂在灼热的地面顷刻蒸腾起袅袅白雾,一股湿热的风鼓着雨水飘落在手上、脸上,沈放轻轻叹息将车窗摇起,拍拍前面郭德凯的肩膀,让他随便放首歌来听听。
当杨钰莹甜美的歌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回荡,窗外的大雨便似乎停歇了一样,轿车从行政楼前驶过,沈放看见小郑站在大楼门口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这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让郭德凯把车停下来捎上她,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情纠结,想着哪怕是重生了,还是得不断去跟现实妥协,要在黄州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不可避免地要触及新泰这张让人望而生畏的巨网,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能做的,恐怕也只有隐忍和妥协。
轿车在大雨中缓慢行驶着,郭德凯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沈放,轻声问是否直接回宾馆,沈放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好半晌才说先去人民医院接邱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