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午夜十一点二十分,连日忙碌的李士群神思倦怠,刘泽之劝道:“主任,床铺整理好了,您到卧室休息吧。”
李士群揉了揉太阳穴,答道:“也好,你去吧……”
电话铃响了起来,李士群示意刘泽之接听,电话里田成急切的说道:“泽之,是你吗?向李主任汇报:出大事了!陈劲松杀人逃跑,倪新已经带人去追了。我马上也带人搜捕,具体情况随后报告。”
刘泽之心中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说道:“你别挂电话,主任还没有休息,你直接和主任说。主任,田队长的电话。”
从刘泽之的声音里李士群知道出了意外,他倦意顿消,接过电话。
利用这个空隙,刘泽之飞快的整理着思绪:陈劲松杀人逃跑,自然是去找周成斌。虽然刘无在那里,陈劲松应该不会有机会和他接上头,李士群策划第二波袭击的消息还是传不出去。只要周成斌见到陈劲松,第比利斯咖啡厅的接头计划自然会取消。但是陈劲松成功逃离的机会太小了!看起来自己还必须设法传出情报。
现在是十一点半,还有时间,刘泽之决定等一等田成的进一步消息。民国三十年五月底的上海,出奇的闷热,刘泽之打开电风扇,又给李士群换了一杯菊花茶。
陈劲松诈降,杀人潜逃的消息对李士群震动很大,虽然田成和倪新正在带人追捕,陈劲松安全逃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自信看人很准、目光独到的李士群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劲松居然会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深深的挫败感让他很沮丧。想起刘泽之曾经为了厘清责任,无意中提醒过他陈劲松此人很不寻常;而倪新更是直言进谏。唉,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刚愎自用了?
李士群喝了两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叫赵敬东进来。”
刘泽之对一直在外间秘书室待命的赵敬东说道:“主任叫你进去,你当心一点,出大事了,主任心情很不好。”
李士群命令道:“你马上赶往三号安全房,把那些服装设备也运过去,在那里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泽之,和影佐将军联系,我要和他通话。还有,派两个人去这个地址的一艘渔船上看看,那批设备还在不在?”
既然陈劲松是诈降,那么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取走最后一批设备,放着在渔船上作诱饵的设备应该已经出事了。刘泽之应了一声,拨通影佐祯昭的电话,交给李士群,离开办公室自去找人执行命令。
很快,刘泽之办完事回来,没等他说话,76号值班室打来电话,说是市警署来电,在苏州河畔发生枪战,警察赶过去后,发现现场三名死者之一身上带着76号的证件。现场已经被封锁,请76号马上派人过去。刘泽之答道:“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向李主任请示。”
放下电话,刘泽之暗道:枪战发生的地点距离陈劲松逃离的联络点不远,三名死者只有一名可以确定是76号的人,陈劲松还活着吗?有伤在身的陈劲松打死三名76号的特工,安全脱逃,这近乎于天方夜谭。如果李士群能派自己去现场,就好了,不仅可以脱离李士群的视线,还有机会见机行事。如果不派自己去,想来田成和倪新也很快会有情报汇报。
恰好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的通话也结束了,刘泽之作了汇报,李士群想了一下说道:“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
此言正中下怀。刘泽之答应着刚要出发,电话铃又响了,看李士群闭目思索,只好拿起电话。田成说道:“我是田成,泽之,是你啊?”
“你找李主任?稍等,我请主任听电话。”
田成说道:“我一会再向主任汇报……先和你说吧,泽之……有件事,有件事……”
这个时候田成打电话到李士群的办公室,自然是公事,而且十有八九就是有关缉捕陈劲松的进展,和自己说?说什么?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刘泽之问道:“和我说?说什么?主任命令我去苏州河畔勘察现场,你长话短说吧。”
“泽之,我就在现场,是市警署通知的吧?他们刚发出通知,我就到了现场。泽之……对不起……”
预感到了什么,刘泽之心里一凉,他不愿正视,强笑道:“对不起?为什么?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
“泽之,现场……三名死者都是我们的人,其中……刘无……泽之,你在听吗?刘无他也……死在了现场。”
田成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刘无……死了?刘泽之愣在了那里,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李士群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刘泽之,有点奇怪,接过了电话。电话里田成继续说道:“泽之,你还在吗?你听我说……刘无的死……我很抱歉。”
“我是李士群。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成汇报道:“李主任,陈劲松杀死贴身监控的颜克明潜逃,首先赶到现场的倪新和刘无分头追捕,属下随后带人搜捕,在棚户区北边的苏州河畔,发生了枪战,警察先赶到那里,属下随后赶到,刘无,就是刘泽之那个在司机班当司机的弟弟,和倪新事先安排在那里蹲守的两名部下死在现场。陈劲松不知下落,属下已经派人继续缉捕。”
李士群这才明白为什么刘泽之丧魂落魄,他命令道:“派人按规矩拍照取证后,把现场的物证送到鉴证科,尸体也送回来尸检。你带人继续搜查追捕。”
放下电话,李士群叹了口气,拍了拍刘泽之的肩膀,说道:“泽之,你……节哀顺变吧,你脸色不太好,下去休息吧。”
刘泽之的心终于有了知觉,一阵一阵的发紧,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说道:“谢谢主任关心,属下告退。”
离开苏州河畔,为了确保安全,在距离普济寺两三公里外的地方,陈劲松耐着性子又绕了两个圈子,路过一处民宅,窗外晾着几件衣裳,陈劲松顺手牵羊,换了一身夏蓝布的半旧长衫,顺便简单处理了一下枪战中绽开的伤口。又找到一处松软的泥地,匆匆刨了一个坑,把换下的衣物埋了起来。
二十九日凌晨二点半,陈劲松方才赶到普济寺,正好堵住了整装代发的周成斌,陈劲松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大事。
看到疲惫不堪的陈劲松,周成斌一喜:“你跑出来了?太好了,郭可以少冒一次险了。”
“事情的经过容我以后再汇报。八十六号的弟弟,叫刘无吧?为了掩护我逃跑,被打死了。临死前他说八十六号命令他冒险给你送一份紧急情报,本来他想让我替他来的,没想到……76号有一个被我打伤了的特工,拼死挣扎,给了刘无一枪……都是我太大意了……”
刘无死了?!周成斌心口一震,随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刘无说没说出八十六号命令他送给我的情报的内容?”
“只说了半句:李士群安排了第二波袭击,这些人都化妆成……就……属下无能,我更担心的是我没有时间处理现场,当时我都蒙了,只拿走了打死刘无的那个特工的枪。站长,八十六号的安全……如果,我死十次都不够!”说着,陈劲松的声音哽咽了。
“不是你的错,劲松,形式愈危机,愈要冷静。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才能确保拦住郭,边走边说吧。”
刘泽之离开办公室,下意识地走到了大门口的停车场,闷热的空气让他窒息,他不想再76号再待下去!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的厌烦,他想飞快的逃离,逃离这个魔窟……
沉闷的雷声,一下一下,没有完结的时候,一道一道的闪电似乎就在头顶上,刘无,那个不到二十三岁,受自己牵累,被逐出了家族的弟弟,那个沉默寡言的,对自己言听计从弟弟,再也回不来了!手足断,不可续,刘泽之到现在才体会到这六个字的含义……刘无,不仅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战友,在这座魔窟里,唯一可以敞开心扉,唯一可以彼此交付性命的手足兄弟……手足断裂有多痛,不!他不要在这里再待下去,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天下兴亡,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自己的弟弟,能够回来……
是他亲手把刘无带上了这条不归路……让这一道道的闪电,劈了他吧!粉身碎骨,也是一种解脱。如果没有他,刘无会过着很太平的日子,会娶妻生子……
这是一种怎么撕心裂肺的痛苦,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战友,刘无,付出了生命,而自己却不能为他正名,在族人眼中,在世人眼中,汉奸、罪有应得……这样的字样,还戴在那个为了国家,毅然赴死的弟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