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爷爷是五十岁上才有了她爸,晚年得子,自然爱若珍宝,七八岁便让他在红案上练手儿,把自己肚子里一手绝活儿一点不落传下去,所以她爸顾全福那是打小儿的童子功,十五六岁掌勺荟云楼,出尽了风头,出门几个小力巴儿前拥后簇的。
解放后,原来的饭店公私合营,统一归公家的饮食公司管了,顾全福依然当他的掌勺大师父,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偶尔谁家办个堂会,他过去掌灶,还能得个瓷实儿的包儿,他在灶上,饭票粮票菜票都能有,还时不时有些洋落儿往家里拿,家里孩子肚里不缺油水。
可到了顾舜华五岁,家里一下子就不行了,被贴了大字报,不让掌勺了,赶出来荟云楼,过去饮食公司搬菜做苦力,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顾舜华这么想着的时候,顾全福顺着顾舜华的目光看向了老蓝碟子里的咸菜丝,咸菜丝他动手切的,好刀功,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的细,上面几滴香油在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不过这算什么,还是亏待了这个女儿。
他叹了声“舜华,洗洗手,先喂孩子吃吧,别饿坏了。”
陈翠月一边用勺子盛饭,一边看了眼顾舜华放在床上的蓝布包袱“这是哪来的?”
顾舜华“佟奶奶给的,说是一床小被褥,给两个孩子盖。”
陈翠月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谁还缺她这个,眼巴巴地要等着她给。”
不过到底是喜欢的,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说话间,顾舜华倒了水洗手,这时候跃华进屋了,他进来看到顾舜华便有些激动“姐,姐!”
顾舜华见到弟弟也挺高兴,不过还是笑着提醒“先洗手,先洗手。”
洗过手,一家子坐下来吃饭。
外面的天太冷了,又下起雪,吸一口气,沁凉沁凉的气往嗓子眼儿里灌,肚子里都是凉的,现在坐下来,端起美滋滋的红薯棒子粥,吹一口上面的热气,沿着碗边吸溜吸溜地喝,红薯的甜香和黄澄澄棒子粥的醇厚香美便在口舌中蔓延开来。
陈翠月笑眯眯地问俩孩子“好吃吗?”
俩孩子一个劲地点头“好吃!”
陈翠月笑起来的皱纹里便有了慈祥“那就多吃点!”
顾跃华夹了一些炒白菜放到俩孩子碗里“多吃菜。”
说着,不由抱怨陈翠月“妈,我姐才到家,俩孩子还小呢,你就不能来点荤的,没荤的,好歹给炒个鸡蛋啊!”
陈翠月便呸了一声顾跃华“日子长着呢,就你知道疼他们?你怎么不变成鸡蛋进锅里呢?”
顾舜华便笑了“下午时候吃了煎鸡蛋饼,孩子们吃得满嘴香,对了,跃华,你工作怎么样?”
当初大哥顾振华第一个下乡的,顾舜华本来不用,但顶了陈璐的名额也下乡了,顾跃华比顾舜华小两岁,也就是十三岁,不用下乡,一直留首都。
可长大一些,没学校上,也没工作,四处晃荡着,最近托人找了一个临时的活儿,是去煤铺子里当苦力搬煤球,干一天一块钱,还能发两毛钱饭补,这样一周休一天,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有三十块。
可顾跃华是什么人,打小儿散漫惯了的,学习也不上心,让他天天搬煤球卖苦力,他受不了,所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为了这个,陈翠月自然是不满,时不时念叨他。
顾跃华一听自己姐姐问起来,咳了声“还行,反正有吃有喝的,日子不愁。”
旁边陈翠月便呸了声“你啊你,什么时候懂事!”
顾跃华却笑嘻嘻的,已经逗着满满和多多玩儿了,又把大块软糯的红薯喂给多多吃“我姐真会生,瞧这小丫头,多俊啊,像我小时候!”
陈翠月笑骂他一声“像你,像你可就坏了事!”
顾舜华从旁只是笑笑,没吭声。
她这弟弟,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好吃懒做,用大杂院里老人家的话说就是嘎杂子琉璃球,反正是靠不住,指望不得。
以前她也这么以为。
可知道了那本书,她才明白,后来她和教授离婚,声名狼藉却又得了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拼命挣了钱带着她看病的,就是这不着调的弟弟。
没什么本事,在建筑工地上给人搬砖,搬一天的砖挣十几块钱,攒着给自己买芝兰斋的酱小肚吃,只为了她无意中说芝兰斋的酱小肚味醇肉烂好入口。
明明肩膀上都是一块一块的淤青,还笑着说咱是爷儿们,这都是小事儿。
所以人这一辈子哪,谁想到谁以后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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