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医生对于医院来说就是宝物般的存在。外科医生受限于年龄,体能、眼神、手感都必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退化,一旦老了就没法再留在第一线工作,但内科医生却是越老越妖,所以很多内科专家都被返聘回医院指导新人。
“当年拖个鼻涕的小家伙现在也是医生了,还成了传染病领域的专家,想想人生的境遇还真是神奇。”从前的梁葆光体弱多病,说是泡在药罐子里的也不夸张,三天两头就被送到这里来看病,所以当时主管儿科的陈慧珍对他特别熟悉。
有句老话叫三岁看八十,梁葆光的脾气差可不是最近的问题,早在三两岁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让人不爽了,哪怕病得都不快行了也完全不肯配合医生的治疗。陈慧珍当时没少受他的气,所以长大之后他一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那时候太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还行吧,也别每次见了面都说这些,你没听烦我也讲烦了。”陈慧珍几乎年年都能见到梁葆光,所以这些旧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自己也不觉得会有任何新鲜劲儿,之所以会来病房里串门,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罢了,“好好给你奶奶看病,老人家到了这岁数上是要注意着点,说不准得个小毛病就把命丢了。”
“姐姐,你可比我大着不少呢,怎么都不会走在你前头的。”闵欣涵最忌讳人家跟她提年龄的事情,像这样直接说她活不长的就更加不能接受了,得亏这是个外人说的,要是家里晚辈敢如此乱开口,她早跳起来骂人了。
陈慧珍跟梁家是多年的老街坊,一早就知道闵欣涵的脾气,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她坐门诊的时候见了不知道多少奇葩小孩和奇葩家长,早就练就了一颗平常心,“我的情况不太一样的,天天都要来医院上班,就算是发病倒在地上了也立马有人救治……你要是羡慕,就找个疗养院住住好了嘛。”
“我有儿子有孙子的,去住什么疗养院,可不像那些只有女婿跟外孙的。”闵欣涵重重地哼了一声,家里谁也不敢提养老院这三个字,不仅她自己不想去,老爷子也不大愿意,总觉得进去的都是“孤寡老人”。
闵欣涵这句话把一屋子人都得罪光了,陈慧珍只有两个女儿,逢年过节孩子都是先去婆婆家里然后才到她那儿去,所以听到这话极度不痛快。梁德娴也郁闷得想打人,由于大哥梁德健常年呆在波士顿的缘故,老两口一直都是她照顾的,可这句话一说得仿佛她这个女儿啥也没干,父母都是哥哥这个儿子照顾的一样。
贺建军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他就是“外孙”,而梁葆光对这句话同样非常不舒服,老太太这是故意刺激陈医生呢,“奶奶你不是心脏不好么,怎么人还这么精神,吵吵闹闹的我都没法集中了。”
闵欣涵一听立马捂着胸口躺倒在了病床上,嘴里还一边直哼哼,“唉哟哟,我刚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份病历可千万给奶奶看仔细点,万一看了漏了一行看串了一行,人真可能说没就没了。”
“你都虚死了,心脏的位置还在中间呢,你捂着那么偏左的地方做什么?”梁葆光丢了个眼神过去让闵欣涵自己体会,他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医生,看本病历再看岔了还能得了?以后哪还有人愿意掏一百万的挂号费去梁氏诊所找他做诊断。在他们这个行当里,硬技术没达到还能接受,但因为自己的低级失误而导致医疗事故,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的表情有点尴尬,不过这些对她而言还算不上什么,这几十年间更尴尬的事情她也遇到过,“哪里不舒服我就点哪里,又没说心脏不舒服。”闵欣涵的话刚说完就痛苦地坐了起来,死死按着自己的胸口正中间,旁人以为她又要秀演技的时候,监护仪上的报警器却响了起来。
“去叫护士,快!”梁葆光拍了一巴掌,让还在愣神的贺建国赶紧去外面叫护士,这种时候光按铃是不管用的,“心房纤颤(atrialfibrillation),心律上升至170,在病人晕倒之前需要做复律。”
梁葆光从纽约飞回蓝鲸城的时间大约是17个小时左右,中间在路上移动花了四个多小时,再加上闵欣涵住院更早一些,他等航班又迟了一点,所以老太太住进医院已经超过48小时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医院一直都当她是装病,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进行过诊断工作,连几项检查的项目都是大致大致看一下结果就算了的。
因为人就在病房里躺着,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在身边照顾,所以心房纤颤并不是太危险的问题,但这个症状却证明了闵欣涵是真的心脏出了问题。梁葆光很庆幸他即时地回来了,不然先不说能力,光是这无所谓的态度就能害死人。
“唉,怎么会这样。”梁德娴也没想到她老妈是真的病了,这就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闵欣涵装病的次数太多了,不光她觉得这次还是在装,连军总的医生也那么认为,“宝宝你得好好给你奶奶看看,她平时连个感冒都不得,身体一直好得很,怎么忽然一下子心脏就不行了呢?”
“得重新做过测试才能知道,现在我手上只有心电图,还不足以进行全面的诊断。”梁葆光的眉头紧紧地聚在一起,他的初步判断是白血病,肿瘤细胞侵袭骨髓导致贫血,肿瘤细胞侵袭心脏导致心房纤颤……症状很吻合。
没把这些说出来,一是因为暂时还没法确诊,二则是因为闵欣涵人还醒着,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呢,梁葆光几乎已经能够看到闵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好几十号人挤在医院里的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