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有道脸上浮现出乖戾神色。
“小陛下今日做的孝经文章不错。哪位忠心臣子替小陛下代的笔?”
醉眼转向下首位沉静端坐的梅望舒,呵呵冷笑起来,“想必是梅舍人的手笔了。瞒天过海,好大的胆子。”
他提着马鞭,口齿不清,“臣来……代陛下,训诫这些大胆的乱臣。”
梅望舒并不和喝醉之人说话,默然起身,走向明堂正中摆放的紫檀木大御案方向。
郗有道的醉眼里浮现嗜血兴奋的光芒,紧跟上前。
“躲?往哪里躲?小陛下护得住你?……嗝,”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停下来费劲地思索了一会儿,狞笑起来,继续歪歪斜斜地往前走,“几个月没见到小陛下哭天喊地的样子了,臣甚是想念——”
梅望舒已经走到了御案侧边,和桌案后端坐的元和帝互看了一眼。
洛璳起身。
两人从御案上拿起一副玉轴画卷,举到成年男子视线平齐的高度,在明亮的灯火下,同时往下拉开卷轴。
那是一副长八尺、宽三尺的等身肖像画。
宫廷供养的御用画师,以工笔仔细勾勒数月绘制而成的人物肖像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郗有道的醉眼里,突然出现了先帝的脸。
身穿朱色常服,站在御案后,神色平和,不怒而威。
极为熟悉的明亮有神的眼睛,笔直注视过来,在通明灯火下,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郗有道的肩头一震,逼近御案的脚步停住了。
“陛下……”他喃喃地道。
狰狞兴奋的神色忽然变得惊慌,醉酒的大脑费力地思索着,在灯火下细微地扭曲了几下,极力扭成一张旧日常见的谦恭温良的神色,
“陛下,臣参加宫宴,醉酒……走错了。”他呓语着,胡乱行了个告退礼,惊慌地往后退,在殿门槛处绊了一下,差点绊倒。
脚步声摇摇晃晃地去远了。
片刻后,刘善长从殿门外小跑进来,擦着满头冷汗回禀,“走了。奴婢眼看他出了紫宸门。”
苏怀忠走去御桌边,把先帝等身画像接过,仔细地卷起。
“今夜救命的是先帝画像。”他后怕地道,“那疯子还是忌惮先帝的。多亏梅舍人想出奇招。”
刘善长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就把这幅画像留在紫宸殿里。以后那疯子每次半夜闯过来,咱们就用这幅画像退敌——”
梅望舒摇摇头,“没用的。这招出其不意,只在第一次有用。等他明早酒醒后,想明白过来,画像就不管用了。下次还要想别的办法。”
苏怀忠唤来今夜值守的几个小内侍小宫女,一盏盏地熄灭了紫宸殿四处点亮的铜鹤连枝油灯。
满殿通明的灯火逐渐暗下去。
最后只剩下御桌边的最后一盏琉璃灯。
皇帝始终坐在原处不动,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四处忙碌的人影,良久,又低垂下去,盯着桌案上已经卷好摆放的先帝玉轴画卷。
“已经过了半夜。”梅望舒走过去御案边催促,“陛下就寝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学。”
见少年始终不说话,也不动弹,她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了下龙袍衣袖。
洛璳默然起身,随她去了后面寝殿。
苏怀忠跟刘善长两个大伴跟随过去,忙碌地拉开寝具,准备汤婆子,端来洗漱用具,给皇帝更衣。
皇帝在龙床边更衣的时候,梅望舒转身避让,准备走出隔间。